黄昏,我和朋友格子继续每天的步行运动。那条鸟儿叫、花儿飘着清香的步游道在修缮维护,我们便沿穿城而过的折多河岸往下。

        天擦黑的时候,到了幸福桥。桥对岸的一排高原柳透出依稀灯光,我们过了桥,听着风吹树动的声音往回走。经过狭长的果蔬市场,铺子门店早已关门歇业。几间卖本地土豆、萝卜和莲白的临时摊位里,几只大箩筐反扣在一张水泥台面上,像罩住了一天的喧闹。

        有一段路没有灯光,我和格子的步子急促又细碎,快走到临街位置时,一盏白炽灯照亮了一个水果摊子,暖黄的光洒了很远。灯下齐整地摆放着几箩筐高高堆垒起的水果。我们快步走向灯下稍作歇息,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些红苹果和粉桃子上。箩筐后面忽然冒出一个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问:“请问,你们要买水果吗?”我们还在那盏灯下歇息呢,我就随口问了一下苹果的价格。小女孩说:“请等一下,我去喊爷爷。”说完,她很快消失在了我们面前,过了好几分钟也不见回来。我和格子就站在灯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四下无人,我们还得替小女孩看顾水果摊子。

        又几分钟过去了,小女孩手牵着一位老人,小步紧跑着朝水果摊奔来。灯光在他们喜悦的脸颊浮动。老人拐进摊子,站在水果筐后面才正式问我们要苹果还是桃子。他说着话,用手背去揩拭嘴角的油渍。我想,他刚才是在吃晚饭吧。格子的影子在我身后闲散地踱了几步,又作势去惊走一只伏在暗处的野猫,显然她并不想买水果。其实,我也没打算要买水果,只是随口向小女孩问问价格。此刻,爷孙俩望着我,我在他们等待的眼光中看了苹果又去看桃子,它们的果蒂上还挂着一两片新绿的叶子。

        我捡起一个红苹果问:“多少钱一斤?”

        老人忙报出价格,小女孩速从身后扯出一根塑料口袋,指头在舌尖上舔舐了一下,捻开袋口递给我。我开始在筐子里拣选苹果,一个又一个放进袋子里,不时将苹果递到灯下确认它是否完好,有没有虫眼。我挑得特别认真,仿佛是专程来买水果的态度。

        老人这才松懈下来。他低头对着小女孩眨眼一笑,赞许她对这单买卖付出的努力,同时伸出粗糙的大手为她擦拭汗津津的额头,眼里充满了怜爱。小女孩感到了鼓舞,脸上洋溢着笑,耳际的一对小发辫也有快乐地灵动着。        

        我拣了半口袋时,便收拢袋口说:“就买这么多吧,我家住公主桥,多了提不动。” 

        老人体谅道:“公主桥啊,那是要穿过整个康定老城的。”他接过口袋过秤,我付钱给他,他又赶忙拿起一个稍小的桃子添进口袋送给我,并望了望夜色,说:“天黑了就准备收摊的。我孙女坚持再守一阵儿,说是要等跑马山上的月亮!”

         这话像是在说一个童话般美好。我不经细看了小女孩一眼,她露出了苹果红一般的笑容。

        “她妈妈在关外为牧人们建造一个有蔬菜瓜果的家园,这个工作需要起早贪黑……”老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黑而深邃的目光望着夜色中的远方,仿佛那里有一道微光正在徐徐升起。 

        我们走出水果摊,再回望,老人离开水果摊接着去吃晚饭了。小女孩双手托腮,仰望着跑马山顶上的深蓝夜幕。她和那些垒起来的水果映照在路面上的影子一样,宁静又丰盛。

        格子伸手来帮我提水果袋子。我们无声地走进了灯光璀璨的街道上。


原刊于《中国审计报》2022年8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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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泽仁,女,藏族,四川九龙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创作班学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发表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散文》《民族文学》等报刊,已出版散文集《遥远的麦子》《戴花的鹿》《远山牧场》《火塘书简》和纪实文学《远山牧场》。曾获全国孙犁散文奖,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奖,中国报人散文奖,第四届全国青年散文大赛金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