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一采购的牛奶和酸奶到了,一共十一箱,最合算的配置,差不多是平日里的半价,还免邮。理工科的我在付款的那一刻,洋洋得意,真心觉得马云也没有我这个智商,好好挖掘挖掘,说不定也能做个掏宝出来,不求赚得盆满钵满,一半就行……想到这里,我又开始计算马云的一半是多少?好像也是大大的天文数字,不敢太贪心,默默地祈祷:马云的十分之一也行!希望老天爷看在我智商的份上,给我打个折,许我马云的百分之一!

        这样想想,想着都很嗨!

        于是,那些天,我在76平米的公寓里夜以继日的等待着……马云的百分之一没等来,十一箱货物倒是等来了……我欢快的奔向快递小哥,心中充满着由衷的幸福……整整十一箱,一小堆,此刻,我全然忘了马云的百分之一,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杂货铺老板的亲生女儿,遗传了强大的生意细胞,这要转卖出去,也能小赚一笔,想想都好嗨!

        正欢快着,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很现实的问题,小区大门离我住的6栋还有至少500米的距离,我还要提到7楼,虽说也有电梯,但怎样把十一个小箱子运到电梯门口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满脸微笑的转头和快递小哥商量:“师傅,您看,我这么多东西,能不能麻烦您用小车送到我的楼下,就后面的6栋。”

        “不行,我们一向都只负责送到小区门口。”快递小哥面无表情的拒绝了我。我这下看的仔细,发现他可不是小哥,是大叔,脸上好几道褶子。

        “我知道你们只送到小区门口,但您看,我这不是特殊情况嘛,拜托帮帮忙。”我依然满脸陪着笑。

        “不行,我还有自己的事呢,这儿还有一些货等着人取。”他不耐烦的说:“你自己想办法。”他的口气很坚决,我知道美人计是行不通了。此刻,即便我笑出一朵花,在他的眼里也就是一根草,况且,出门的仓促,我穿着有点掉色的睡衣,顶着鸡窝头,脸也没有洗……

        没有办法,我只能发挥老牛拉货的精神,两三箱两三箱的往前挪,虽说有点慢,但终归会到电梯口……噗嗤噗嗤埋头苦干的时候,突然有辆车停在旁边,探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略带京味的口音,很有磁性的问:“需要帮忙吗?”

        这张俊朗的面孔震到了我,慌乱中我竟然松开了提着牛奶的手,左右三个箱子“砰砰砰”的落地,我全然不顾,急忙用腾出的双手,抚抚乱糟糟的头发,又不由自主地捂了捂脸颊,这时候,突然发现掉色的睡衣还少了一个扣子,简直狼狈不堪……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邂逅,我一定提前一个小时起床,换上最漂亮的衣服,至少也是眼下流行的绒毛便服,画个精致的妆,淑女一般的翩翩轻步,决然不会如此狼狈……我很佩服自己,在紧张慌乱的时候,竟然还能想这么多,应该称的上思维敏捷!

        “你好,需要帮忙吗?”那张俊朗的面孔再次传出了磁性的声音。

        我这才意识到,我敏捷的思维没有用在最该考虑的事情上面,毋容置疑,我是有点犯花痴了。平日里我可不是这样,我一贯理智且安静。“我还有好几箱呢。”我回答。

        “我看出来了,”他略带微笑的说“前面和后面的那几箱都是你的吧?”

        “是的,是的。”我连忙回答。真是善解人意,很绅士。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规律,越是帅的人,就越是绅士,越是贼眉鼠脸的家伙,就越是道德堪忧!

        “你住几栋?”他边问,边下车了,打开后备箱,利索的把前前后后整整十一个箱子都塞了进去:“你住几栋?我帮你带过去。”

        这一刻,我真的很难过自己住在六栋,离这真的很近,当初怎么就没有买最后面的27栋,真是太失算了。我差点脱口而出“27栋”,但话到嘴边收了回去:“我住6栋,就在前面。”我尽量表现出良好的素养,希望稍微弥补一下形象的不足:“太麻烦您了,谢谢!”我说的很诚恳。

        “一点都不麻烦,我就住7栋,顺便捎带。”他继续问:“哪个单元?”

        “5单元。”

        “好的。”话音才落,车子也停了,妥妥的5单元正门口。他又利索地把十一个箱子放到了电梯的门口:“你进电梯,我帮你放进去。”

        当时订货的时候,我怎么才买了十一箱,干嘛不买二十二箱?他怎么不送我上楼?是我颜值不够吧?我这一通胡思乱想,电梯到了7楼,没有人帮忙,我女汉子的能量全面爆发,东西整齐的放好,我倒是一点气都没喘。

        那一整天我都没有洗脸。之前看过一个明星保养的片子,说是只要不出门就别洗脸,洗脸后也只用宝宝霜、隔离霜和防晒霜,我看到她肤如凝脂,便决定自己也保养一下,不敢奢望能够像她,主要是看上她的方法简单省钱,我一个女汉子差不多也就得了。

        晚餐,我决定用中午的剩饭做个简单的酱油炒饭,养生之道一直都在强调要吃叫花子的晚餐,不在单位吃的时候,我经常遵循这样的养生之道,不是因为注意养生,而是想给自己的简单晚餐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也确实没有想过长命百岁的活着,只想活着时候能自己把自己伺候好,若是日子到了,最好一命呜呼,不要没完没了的躺在病床上和世界告别。

        可是,此刻,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酱油就剩个底了,不想用,总觉得有沉淀物。但是,酱油炒饭不能没有酱油吧?我在76平米的屋里来回踱步,屋子太小,几圈就转的我头晕。好吧,就去门口的小卖部打酱油,全当散步,这也是养生之道,虽说来回最多也就几百步。

        我穿着掉色的睡衣,顶着鸡窝头,哼着歌出门了。

        刚出单元的门口,我立马后悔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个早上帮着搬箱子的俊朗男士竟然就在我们的单元门口,他显然也是路过,看到我,友善的问:“出门啊?”磁性的声音确实有很明显的京味儿……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邂逅,我一定要洗脸,换上最漂亮的衣服,至少也是眼下流行的绒毛便服,画个精致的妆,淑女一般的翩翩轻步……可是,现实却是,我一整天都没有洗脸,穿着掉色的睡衣,顶着鸡窝头,哼着莫名其妙的歌……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我去门口的小卖铺。”

        “我也是。”

        他买了一瓶洗衣液,我拿了一瓶酱油,算账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带手机,他付了帐,真是太出丑了!

        “您告诉我手机号,我一会儿上楼就从微信转给您。”形象不好也就算了,我可不能给他留下一个爱占小便宜的印象,而且我确实也不想占便宜。

        “没事的,就几块钱。”

        “您一定要告诉我您的手机号,几块钱我也一定要还给您。”

        没有纸笔,他说:“要不,说一下你的号码,我拨过去,你回家就看到了,我的微信就是我的手机号。”

        也许,这就是缘分,没有刻意去要,老天爷安排我们互换了电话号码。

        回到家里,我把酱油撂在小客厅的桌子上,连厨房的门也没进,就冲到了卧室,抓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果然,一个未接电话,是他的,连这数字我也觉得很特别很亲切,我知道自己是爱屋及乌的典型。

        加了微信,转了钱,特想聊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我是个女生,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口才,最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张口而出的话肯定也没多大的意思,别适得其反,让他举得突兀。

        那天晚上我有点失眠了,不确定是因为白天的邂逅,还是晚饭吃多了,没消化。总之平日里基本一碰枕头就秒睡的我,那天12点过都没有入睡……胡思乱想中,突然想起一首诗: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有一种想把这句话发给他的冲动,但我克制住了。我想先攒着,等他开始喜欢我的时候,就说给他听。

        第二天早上,我提前一个小时起床,洗了三次脸,涂了两层隔离霜一层防晒霜,换了5身衣服,梳了三次头,虽说还是不太满意,但上班的时间到了,没吃成早饭,抓了一个酸奶就往外面奔。有了昨天的经验,从电梯口一直到小区门口,我都如淑女般翩翩轻步,也没有遇见昨天的那个他。

        不过,我不气馁,那天晚上下班一进小区门口,我就继续如淑女般翩翩轻步,没有遇到他……放下包,换了拖鞋,我始终有点心神不宁,于是,便吸着拖鞋出门了。拖鞋很有居家的味道,谁也不会穿着7厘米的高跟鞋在小区里散步,这样太不合理了。我在小区整整转了五圈,也没有看到盼望的那个身影。天也黑了,只能回家。

        从那天开始,我整整一个月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小区里散步,每天都特别渴望会偶遇喜欢的那个人。有一天我网购的新衣服到了,这种渴望就好几倍的增加,细细想想,这种渴望让我像孩子般天真快乐!

        可是,那个某人始终没有出现,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慢慢的,我都有些恍惚了,觉得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事,记错了人,思维有些错乱了。不论如何,我开始试着换个角度考虑问题,这一次,我从自己不经意减少5斤体重的事实上,体会到了另一种快乐,虽说快乐的程度要低很多,但聊胜于无。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人嘛,还是要知足的。

        既然,那个某人并不存在,那就没必要每天花太多的时间在穿衣梳头上。晚饭后的散步已经成了习惯,那就继续,吸着拖鞋吹吹风,看看落日,遇见话多的老太太聊几句,顺便买个酱油或冰淇淋……

        天气越来越冷,我的睡衣和拖鞋越来越厚实,还是鸡窝头,有时候多戴个口罩,冬季的风还是有些凉的。

        这天,我又出门散步了,刚出单元门口,突然看到了一个朝思梦想的身影,那个俊朗的某人竟然出现了,他显然也是路过,看到我,友善的问:“出门啊?”磁性的声音确实有很明显的京味儿……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邂逅,我一定要洗脸,换上最漂亮的衣服,至少也是眼下流行的绒毛便服,画个精致的妆,淑女一般的翩翩轻步……可是,现实却是,我穿着大一号的睡衣,顶着鸡窝头,吸着笨重的拖鞋,一如既往的狼狈着……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他都是这样狼狈,大概是老天爷不想让他喜欢上我,便总是让以我最丑的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散步。”

        “散步好,特别是晚饭后。”他说:“对身体好。”

        “嗯!”我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聊点啥。这一个多月,好像把我最初的热情消耗掉了一大半,我低头只管自己走路。

        “你喜欢吃芒果吗?”他突然问出这样一句。我定睛好好看看他,怕自己会错意。

        “你喜欢吃芒果吗?”他又问了一句,显然真的是在问我。

        “喜欢。”我说了实话:“很喜欢!”

        “那太好了。”他说,竟然是很喜悦的:“我正担心家里的芒果坏了呢。”他继续说:“还有一个榴莲,你也吃吗?”

        “吃。”我说。

        “这下好了。”他说:“你和我一起去我家里拿吧。”

        我就这样到了他的房子里,是套大公寓,复层,装修的很雅致,而且特别整洁,连储物间也很干净整齐,他说的芒果和榴莲就放在储物间里,一个大纸箱子。“这些你全拿去。”他说。

        “这也太多了。”我暗自高兴。

        “我从西双版纳寄过来的。”他说:“本来是带给我姨姨,可谁知他们昨天飞成都了,我对门的老太太一家也去内地了,我又不喜欢吃,放着就浪费了。”他说:“怪可惜的。”

        “那真的全部都给我?”

        “你如果喜欢吃,那真是帮我了,要不放着坏了,我还得丢出去。”他说的很诚恳,我有一种助人为乐的感觉。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蹲下身子,想抱起箱子,愣是没抱起来,真的很重,这些水果,在拉萨可要老贵了,满满一大箱子,我可是大大的赚了,窃喜!

        “要不,我帮你送回去?”他提议。

        “好的,好的。”我在前面带路,他像个雇工一样跟在后面。

        进了我的屋子,我突然有些后悔。这屋子真是脏乱差,和他明净的房间形成鲜明的对比。“我这两天加班,没得空收拾房间。”我不得不解释一下,多少挽回点面子。

        这之后的那些天,我们真的总是遇见,然后一起散步,东南海北的聊。我真的不善于说话,好在他健谈,懂得又多,在拉萨冬季的冷风里,我幸福的听着他讲明朝,讲文艺复兴,讲亚里士多德……他的样子像极了高中时期的历史老师,那个老师,是我最初的暗恋。我真的觉得,他就是我一直等待的某人,以后的日落烟霞就这样一起看吧!

        好难得遇见了一眼便入心的人,难得我很认真,难得我不思量,难得我奋不顾身,由衷的喜悦,像孩子般的天真快乐!

        真是无缘无故的喜欢,然后,爱!

        可这爱,只是我的。他的心思,我没看出来。

        突如其来,某一天,武汉突然封城,新冠肺炎疫情就这样子突然出现了,我真的有些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奔向药店,放口罩和消毒水的架子已经是空空如也。

        此刻,我突然有些无助和凄凉,特想远在昌都的母亲。

        电话响了,是他的:“你在家吗?”

        “在的。”

        “那我马上上来,你开门。”

        我挂了电话,擦了擦眼泪,刚开门,他已经站在了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两盒口罩,一瓶75%浓度的酒精。“我们俩个分,口罩一人一盒,有50个,够用一段时间,酒精只有一瓶,你找个干净的矿泉水瓶来,我们一人一半。”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眼睛湿润了,他还在低头拧瓶盖,催我:“快去找瓶子,有吗?”

        “有。”我去拿,递给他。

        “你们女人应该用的比我多,我多分你一点。”他说:“矿泉水瓶子里的我拿走,这个你留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往外走:“我马上回来。”

        再进家门的时候,他的手里拿了一个带喷嘴的小瓶,倒了多半瓶酒精,说这样用着更方便。我忍不住眼睛又湿了,人的脆弱有时真的超乎自己的想像。

        这一次,他看到了我湿润的眼睛,迟疑着说:“我看了你所有的朋友圈,几乎全都点赞了,你看到我的点赞了吗?”

        “嗯!”我点头。

        “你知道我点赞的意思了吗?”他急切的问。

        “不知道。”我摇头。

        “我点赞的意思是,”他还是有些迟疑:“我的意思是你发的东西我很喜欢。”他继续说:“好了,我走了。”

        “我突然想起书上的一句话。”我说。

        “ 什么话。”

        “书上说,别老点赞,喜欢就表白。”

        “哪本书上说的?”他问的仔细。

        “不记得了。”我回答的含糊。

        “好吧,既然书上都这么说了,我就只好表白了。”他说:“我好想有点放不下你。”

        “放不下是什么意思?”

        “放不下就是喜欢你的意思。”他接下来的一句话,简直把深情的表白全毁了:“别不识抬举啊。”

        “如果不识抬举的话,”我怯怯的问:“你要做什么?”

        “把口罩和酒精拿走。”他威胁我:“以前,劫匪戴着口罩去银行抢钱,现在是大家带着钱去抢口罩,还抢不到。”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的话好像挺有道理!

        就这样,一箱水果、一盒口罩,外加大半瓶酒精就让我成了他的女朋友。细细思量有点亏,但特殊时期,还是要特殊对待的,我只好以喜悦,以由衷的幸福和感激,相信这是命运的巧妙安排。

格央.jpg

        格央,女,藏族,1972年生于西藏昌都地区察雅县,1994年毕业于南京气象学院。西藏自治区第十届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西藏自治区气象局决策气象首席专家,高级工程师。1996年至1997年在鲁迅文学院学习。著有作品集《西藏的女儿》《雪域女性》《拉萨,我在这里路过爱》和长篇小说《拉萨故事──让爱慢慢永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