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扎做梦都想不通,老婆活着的时候,怎么就把门经老头年轻时的照片藏在她相册的夹层里?如今已成一个谜,搅得他一点都不自在。用儿子的话来说,不就是年轻时谈了个恋爱嘛,阿爸你最终还是把门经给顶掉啦,应该高兴才是。他对儿子的说辞虽说信,但还是有些酸酸的味道。仅仅是一张照片还好,但照片背面“一切失去都会成为我心中的痛”,一行字真的刺痛了他。

        照片里的人真是门经?或者只是长得像而已,有没有这种可能?即便那人不是门经,也只是换了个人而已。他要把照片拿给门经看,让门经确认是不是他。 

        珠扎拿定主意,就去找门经确认。他来到有玛尼石堆的转经路上,这儿竟然空空荡荡。一阵风突然在转经路口打了个旋,尘土泛起。令他想不到的是,尘土过后,一个孩童蹲在那里玩耍。珠扎觉得怪异极了,转经路上怎么会没人来转经?好像风把这里的好多人都带走了,难道只留下用手指搅动牛屎的孩童和心怀目的来到这儿的自己?既然有疑问,那么就得问出来答案,有了答案才能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有了方向搞定一件事就不会太难。

        珠扎蹲下身问:“阿扭,你在这儿干什么?”孩童将那根沾满了牛屎的手指举起,看一下又低下头继续用手指搅动牛屎。珠扎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阿扭,你给我说说今天转经的人怎么这么少?”孩童把那根沾着牛屎的手指使劲地甩了甩,反问道:“那你说说你怎么单选今天来这儿,昨天怎么就不来?”珠扎问:“昨天来转经的人很多吗?”“很多,有点挤。”珠扎又问他:“可今天人怎么那么少了呢?”孩童说:“昨天人多,今天人就少。”珠扎带着微笑问:“阿扭,你知道我来这要干嘛?""不知道。”孩童继续用手指搅着牛屎。“我是来找人的。”珠扎说。“找谁?”孩童显得很冷漠。“转经路上卖唱佛机的门经。”珠扎对孩童说。“我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孩童告诉珠扎。

        一阵风突然遮蔽了转经路上的一切,耳朵里满是沙土落在衣服上的声音。珠扎不相信他真的找不到门经。所问到的人都说门经还在县城,而县城并没大到无边无际。奇怪的是所有人几乎在珠扎问起门经的时候,都会深吸一口气,立刻显出一种难以琢磨的笃定。至于门经在哪儿,回答众口不一,弄得好像到处都是门经的分身。

        珠扎按打听到的踪迹去找寻,结果一无所获。好像他找到哪儿,门经便刚刚离开,留下一个时间差的余韵在原地回响。难道做错了什么,上天就这么惩罚自己?惩罚他不该对这件事过于执拗?儿子劝过他说,不就是阿妈年轻的时候门经追过她,说得更进一层不就是他俩曾经谈过恋爱嘛。照片只不过是谈恋爱时送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可珠扎就是转不过弯来,他觉得必须要确认,这样才能对自己有个交待。

        珠扎认定到了该出狠招的时候了。所谓的狠招,在珠扎看来就是去门经家门口堵住这个老光棍。他吃了饭,一个人坐在门经的家门口等。他坚信门经总会耐不住外头的风吹,总会回到家里来,就像牛羊归栏。下午,那个在转经路上用手指搅牛屎的孩童气喘吁吁地找上门来。孩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珠扎,珠扎,门经到转经路上了。”

        珠扎给转经路上的孩童十块钱,就是让孩童有了门经的确切消息告诉他,这十元钱花得太值了。

        珠扎一抬眼就看见门经靠着玛尼石堆站着。他将照片拿捏在手里,目光里的阴霾似乎在逐一散开。心里的光亮从眼珠透出来,身体好像也不那么紧绷了,和情绪一并做到了放松。他没有立马上前,而是走到了门经对面。有一种念头好像拉住了珠扎,要他细细思量,索性不再往前凑了,定住身子像个陌生人一般,用侧目斜视的方法牢牢锁定目标。这个门经,到底有什么招人稀罕的,要一个人把他的照片保存这么久?

        他走过去和门经并排靠在玛尼堆上。双手触到冰冷的玛尼石,才觉得时间好像静止如水汪在那儿。

        珠扎问门经:“你能帮我认一个人吗?”他把照片掏出来,递给门经看。门经瞟一眼照片问:“这人是谁?”珠扎用充满暗示的语气说:“你好好瞧瞧呗。”门经漫不经心地说:“没见过这人。”珠扎肯定地问:“怎么会呢,难道你不照镜子?”门经十分不解地问:“这和我照不照镜子有何干?”珠扎说:“你照镜子能看到你自己。”门经有些不高兴地说:“那你是说这张照片里的人就是我喽。”

        门经恼怒地将手里的照片撕碎甩到空中,珠扎眼睁睁地瞅着撕碎的照片被风呼啦啦吹散,卷上天空在玛尼堆之上飞扬,继而无影无踪……此时,珠扎恍然明白,老婆不在了,一切都随风而去。

 

原刊于《红豆》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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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洋才让,藏族,小说曾于《人民文学》《钟山》《小说月报·原创版》《十月》《红豆》等刊物发表,数十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中华文学选刊》《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中国当代文学选本》等转载。短篇小说《一个和四个》改编的同名电影入围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