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如此频繁地注视树木,那些枝桠的末端顶着一片宇宙。

周六的早晨,坐在餐桌前,看窗外透进来浓浓的绿色,死亡,这个词汇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而此刻,看着窗外,我确信我的生命也正闪着那样浓密的绿色。“为什么我们如此认定植物不会感受到疼痛?”植物的死亡,总是悄无声息,姿态总是优雅,以至于当我们面对它们的尸体时,总觉得忧郁而不是痛苦,窗外的树木,它们总是同时面对凋零、干枯,一起在冬季静默,又一起发芽,一起淋雨、晒太阳,风总是在同一个夜晚,与它们共舞。

我站在窗台前,探出半个身子,就像我此刻的人生状态。

我既感到安稳,又渴求某种漂泊。突然发觉,有时门和窗都是绝望的,比墙壁更加绝望。朋友,我们的共同性在于,我们总是扑向生活之火,我们的心灵像飞蛾一样。而我们的生活,它总以琐碎的样子来隐形它的巨大、复杂,像是心灵宇宙的黑洞,它变化多端,充满诡计。告别学生时代之后,我总在一种矛盾中进行并不情愿的抉择,在这种耗费精力而毫无收获的过程中,我对生命、生活的最纯粹的专注渐渐变得薄弱,某些时刻甚至缺失了,与此同时,我感觉到我的面孔变得模糊,失去被自我的灵魂辨认的特点,因此慌张、焦虑,感到虚无。

我时常对我的床垫和被子、枕头寄予某种期望。

我希望它们能够以柔软的姿态承受我的重力,包裹我的身体,让我的心灵得到放松,而我时常感觉床垫、枕头都在排斥我的重力,拒绝让我融进它们的柔软里。我常在那样的枕头上,等待一个神圣的睡意,它会带来很多奇怪的梦境。

房间里暗淡的光线,拒绝用灯泡明晃晃的亮光去侵略它。

此刻是傍晚,适合放空、或出逃。夏天的林卡在这个时刻会变得格外珍贵,这也是生命最敏感的时刻,“不能辨识而只能感受的暗淡”,像极了一场梦境的降临,却又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清晰感,很多首诗的第一句来源于它,一种空荡的暗蓝色,因季节变化而干湿不同,湿润的深沉的暗蓝,或是干爽的风的脉络清晰的暗蓝,总有一种亲近灵魂的力量。我常常会完全浸在这样的半明半暗中,它像一种背景音乐,带着抚慰,并和灵魂的明暗达成一致,让我从被包裹的状态中走出来,偶尔风也会在脚踝边翻跟斗。

通过走路的方式,去感受自己存在。

步行是咀嚼的方式,咀嚼堵住胸口的石。我总爱看那些开的灿烂的树花,走到香曲路就停下,倚着桥栏让一支烟独自燃尽,下面是独自流淌的河水,双腿各自站立着,然后一条跟着一条迈开,走起来根本慢不下来,各种商铺和各种植物都变成了一种混合颜色,没有了形状,这时我觉得自己是一阵风,我见过吹得猛烈的风,吹得万物只剩颜色。迎面而来的人群,一一避开我,我以我的体积占据此在空间的方寸。斑马线在路中间等待我,像一条小路,路的两边长着矮矮的青草,在这之前,这里很可能是一片矮矮的青草原,会随着季节变换风景。绿灯亮起,我迈开腿,前进。

在这样漫无目的的行走中,我收获了一个真理,可能只是属于我的真理——不适合在结冰的河边发呆,应该看流动的河水,不适合在冬天思考,冬天,只适合像动物一样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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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拉,女,藏族,作品见于《中国少数民族诗选》《贡嘎山》等及民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