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真的不是疯子,是懒惰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坐在我对面的卓玛说道,语气中夹杂着自信和肯定。

        “他可能是个智者,不是说大智若愚吗?”藏格附和道。

        这时河面吹来了一丝凉风,我们坐在河边的一个夜宵摊上,微弱的路灯照在桌面上,几道下酒小菜在灯光的辅助下提高了我们的食欲,深夜的小城里那些被酒精冲昏了头脑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汇集在这里。

        “来一盘肉牛干!”降巴大哥朝老板的方向大声地喊着,不一会儿一个小姑娘走到我们桌边。“对不起,昨天因为两个人打架,一个被警察抓走了,一个还在医院里躺着,所以今天开始不能卖牛肉干了。”小姑娘用乡下某个地方的方言检讨式地向我们解释。

        “打架和卖牛肉干有什么冲突?这架是不是为了牛打的?”我有点急躁地说道。可能是我惊讶而又高分贝的话语惊吓了小姑娘,她迅速往后退了几步说:“昨天晚上好像一个人说锅庄好听,另一个人说弦子好听,本来两个人就已经喝多了酒,加之情绪比较激动,谁也不让谁,最后说弦子好听的那个用削牛肉干的小刀把另外那个人捅伤了,警察就叫我们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卖牛肉干,我们还被罚款了。”顿时大家都捧腹大笑,不是因为小姑娘解释的内容,而仅仅因为小姑娘说的是方言。王拉姆急着给卓玛说:“快翻译给我听!”卓玛侧身瞄了我一眼。“有钱也是一件麻烦的事啊!你看看你,我们在玩泥巴的时候,你就被送去大城市里读书,现在叫你和我们一起去下乡采风,你也总是找一些不着边的借口来推辞。”在酒精的协助下我吞吞吐吐又不失严肃地说。

        这时东嘎左手拿着一瓶啤酒,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正在燃烧的半截烟,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来。

        “东哥快来干一瓶酒!”

        “东哥”是峡谷小城里每个人对东嘎的称呼,降巴大哥还是那么大声,被烈日暴晒的宽大额头上显现出几道皱纹,恰似刚才河面上被微风吹过之后泛起的那些淡纹。

        “不要叫他了,大哥,上次他喝醉了,我们几个同学在旁边包间里吃夜宵,他一进我们的包间里,身上的汗腥味扑面而来,弄得我们几个直接吐出来……”王拉姆有点慌张地说。

        “好闺蜜,没有那么夸张吧!每次我们大爷洗十次脚你都说他有汗脚味。”卓玛永远不会忘记用风趣的语言来调侃我,这时我旁边的藏格稍稍移动了一下她的椅子。

        “如果不是在室外,你们的香水味早就把我熏晕了!”我反驳了一句,脸上挂着一丝丝冷笑。

        “叫你大爷不仅仅是你长得古怪,最主要是你的思想和品位比别人慢一拍。”带头挤兑我的永远是降大哥。

        这时东嘎也来到了我们身后,“给个钱我要买烟。”“你有手机吗?我们几个没有带现金。如果需要吃饭喝酒,你就坐在我旁边。”我比较轻声细语地说。

        “不,我要坐在他旁边,他经常会给我钱,你喝醉的时候话特别多。”东嘎顺手拿了个椅子直接坐在了卓玛和降大哥中间。

        大家齐刷刷地都把目光投向了我,然后一起开怀大笑。

        “我有现金。”王卓玛从她那个红色的包里拿出一张五十面额的钞票递给东嘎黑得分不清手背和指甲的手里。

        “我们的大爷喝醉了不仅话多还会打人,你拿这个钱去买包中华吧!”说话间王卓玛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哼,我打他还差不多。”东嘎起身藐视一下我,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和你们玩原因就是这些,你们都是一群稀奇古怪的人。”王拉姆有点生气地说。

        降大哥端起酒杯朝王拉姆的方向举了一下,算是给她敬了酒。“王大小姐我喝满杯,你随意。”话语间有点歉意和悲伤。

        “他身强力壮可以去打工啊!”藏格想事情永远都是那么简单。

        “如果是在论骨头和血液的年代,他还是统治我们的大少爷呢!人家的血比我们更红,骨头比我们更硬,只是现在这个年代没有人再讲究这些东西而已……”我挤出全身的力量振振有词地说。

        “全人类只有四种血型,哪有红或者更红的说法?”王拉姆的脾气一上来大家都是需要让着她的。

        “其实他真的不是疯子,也不是无赖,是这个峡谷中最大的土司家的儿子。他是70年代后出生的,家人觉得自己的家族纯正如白色海螺,就为他取名东嘎罗布,意思是白螺宝。他从小也很勤劳,一段时间还去高山牧场放养几家人的牛羊,村子里同龄男男女女都结婚生子了,他还没有相到一个女孩,因为大家都认为他的家庭成分不好。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点大。之后,村子里通车了,他就搭拖拉机到县城里来,一段时间还给拖拉机师傅当过上货的苦力,也在一些工地当过建筑工人,那个时候他还不会喝酒。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这个地方也慢慢的发展了,街上的人陆陆续续有了一点钱后,大家都叫他唱歌喝酒,甚至有人拿他逗乐,给他几块钱,让他到某某姑娘面前唱一首情歌。就这样,他开始整天游手好闲,酒越喝越多,人也越来越懒。拿钱玩弄他的那些人刚开始是出于好奇,后面到好玩儿,最后变成可怜和厌恶,他一步步成为一名远近闻名的无赖,殊不知造就他的幕后推手正是当初那些玩弄他的人,他的脑子是清晰的、干净的,甚至是高贵的!”我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的话,也感觉大家都在听,连那个喝得迷迷糊糊的藏格也清醒了许多。

        “一群善良的人惯坏了一个朝气蓬勃的人,一群无所事事的人用酒精泡酥了一个坚硬的骨头!”降大哥永远是父亲式的,用最精辟、最简练的话语来总结我们滔滔不绝的陈述。

        照了一夜的太阳能路灯的光芒渐渐地变得微弱,上弦月用它全部力量向西边山头移动着。蓝蓝的天空中数不清的星星依旧闪烁着。

        “老板儿,再拿一箱啤酒!”我左手按住椅子摇晃着站起身,朝向老板大声吼出自认为潇洒的一声后随即转过身举杯向他们说:“今夜很美,美酒很甜,我给你们唱一首歌吧!”

        “算了算了!你永远只会唱那首古老的菩提树,我们都听厌烦了,我再喝不下了,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王拉姆不管有没有喝醉,说话基本上都是这样冲。“老板不要收他们的钱,明天早上我发给你。”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扶着栏杆挪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朝她家的方向移动。

        此时的我,手无意间触碰到兜里的钱包,额头上不禁冒出几粒虚汗。哎!刚才只顾着潇洒地叫酒,没来得及考虑自己兜里钱包的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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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吉,藏族,1992年生于四川得荣。甘孜州作协会员,得荣县文学爱好者和民间文化保护协会会长,现供职于得荣县文学创作基地。有小说、诗歌、散文刊载于《西藏文艺》《青海藏文报》《贡嘎山》等纸刊,主编有《得荣风情——民间文学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