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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7月初,兰州天气进入炎热期,高温即将达到38°C。暑假还没有开始,为了躲避高温,我们准备到甘南随便转转,等高温结束后再回兰州,把期末教学文档归整、归整,就可以享受暑假的时光了。7月6日,我们离开兰州,没有在合作市停留,直接到达卓尼县城。此前来过一次卓尼,感觉再次来卓尼非常必要,因为卓尼既有美丽的的自然风景,如大峪沟等;也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如洮砚制作技艺等。

        这个时节的卓尼非常美丽,除了广阔的草原与成群的牛羊外,卓尼的油菜花格外引人注目。刚进入卓尼县境内,就看到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站在卓尼县红山口观景台上,看到在大片的黄色油菜花地里,靠近山的高处用绿色植物搭配而成的藏文“卓尼”和汉字“卓尼”,往下是“五无甘南,十有家园”几个大字,再往下是大片的油菜花靠近公路。这些纯植物构成的宣传标语不仅壮美,还给人耳目一新的感受。虽然前几年领略过这样壮美的景观,再次看到这景观,也是被震撼到了。

        卓尼县城,有一部分妇女穿着藏族服饰。她们的服饰、发型与甘南其它地方的迥然不同。她们头上戴着锦帕,锦帕的前部分包裹住额头及脑袋前半部分,锦帕的靠近后脑勺部分,露出一个像鱼尾巴一样的、分成三瓣的突出部分,恰如其分地遮盖住后脑勺。锦帕有鲜艳的玫瑰红,也有绿色、蓝色的,锦帕上有美丽的图案。这些锦帕紧扣在头顶,覆盖住头顶的秀发,显得头部小巧精致。从锦帕下面露出长长的、及踝的头发,头发梳成三缕,编成三根,头顶一根,两只耳后各一根。接近头部的地方紧紧箍在一起,大约四寸左右,然后再将三绺头发分别散开,包裹在腰带中,从腰带下面露出的头发,又编成三个麻花辫,到脚踝部位时,越来越细。这样的头发随着走路的姿势款款摆动,发梢摇曳生姿,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她们的服装大多是海蓝色的袍子,上半身在袍子上罩着与锦帕同色系的马甲,腰里系着大红色的腰带,腰带宽六寸左右,是用毛线织成的,除了具有装饰效果,更重要的是保暖。她们的服饰独特、鲜艳、美丽,引得我不停地跟在她们身后观察、拍照。我发现,有些老奶奶的头发也分成三绺,长及脚踝。我心想她们的头发怎么那么好?仔细一看,原来有的老奶奶用的是假发,难怪效果那么好。随后在网上查了一下,这样的装扮是“觉乃藏族”传统的装扮。觉乃藏族主要分布于卓尼县境东南、南部、北部地势较缓、海拔较低、气候相对温暖湿润的地区。这是的生产形态是半农半牧,可能由于因环境闭塞,使得觉乃藏族的服饰与安多藏区其它地区的藏族服饰截然不同,尤其是女性服饰保存了完整的“历史”感,可以说是全藏区古代服饰及礼仪的“活化石”。 当地俗称觉乃藏族的女性为“三格毛儿”,这种服饰文化在中国甚至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

        在卓尼,除了不停观察“三格毛儿”服饰外,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要亲自到洮砚产地——洮砚镇去看看。我自己虽然算不上一个文人,但特别爱好收藏砚台。除此之外,也多次参观多兰州、合作、临洮等地的洮砚店铺。我国著名的三大砚台分别是:洮砚、端砚、歙砚。这三种砚台里,我最钟情的也是洮砚。我之所以喜欢洮砚,不单单在于洮砚是我们甘肃所产,更重要的是,洮砚历史悠久、材质细腻、鸭头绿色温婉如玉。洮砚原料就出自卓尼县洮砚镇,这里也是洮砚雕琢加工地。上次来卓尼,一行人大多没有我这样的爱好,提议参观一下洮砚镇,没人响应,只好作罢。这次无论如何是要去一趟洮砚镇的。早早出发,导航去洮砚镇。可是,走到半路,一看路实在太难走,尖棱的石头满地,路上大坑加小坑,尘土飞扬。轮胎随时有可能被划破。总之,去不成了,只能打道回府。我们虽然未能到洮砚镇,但看到了卓尼的万亩梯田,蔚为壮观,金黄的油菜花与蚕豆、青稞交错生长,仿佛一幅幅壮美的画卷。卓尼县城有洮砚街,进了几家店铺,都是快进快出,最后在一位姓卢(藏族)的老板店里开始好好看砚台,并且与老板聊得比较投机。他家的砚台数量多、品种全、品质好。有一对鸭头绿鲤鱼形状洮砚小巧精致,雕得栩栩如生,此前在临洮、甘南都未曾见到过。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买了下来。另外还买了一方雕刻成古琴形状的洮砚,是紫色的,材质细腻温润,有美玉质感。听卢老板说是喇嘛崖老料。根据我多年赏玩洮砚的经验,我也觉得是喇嘛崖老料,因为水泉湾料根本没有这种老料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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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铺墙上挂着一幅装裱好的字,是一位姓阎的藏族书法家的作品,我认为这件书法作品将藏文和行书糅合在一起,具有独特性,卢老板很赞同我的观点。我问他,知道不知道一个叫刚杰·索木东,又名来鑫华的卓尼人?他在西北师范大学工作。我继续发表对刚杰·索木东的书法的看法,我认为刚杰·索木东的书法将藏文和隶书糅合在一起,也是非常有特色的。卢老板亦认同我的观点。他对刚杰·索木东是非常了解的,他说:“我当然知道刚杰·索木东,他家在距离县城10多里的地方。他太爷、爸爸文化根底都很深,在我们卓尼是很出名的。”此前,我觉得很奇怪,刚杰·索木东、才旺瑙乳都是学数学的,他们都从事诗歌创作,是甘肃诗坛著名的藏族诗人。多年前,我发表了一篇题为《根植于民族母体的诗人才旺瑙乳》的论文。听了卢老板的介绍,我终于明白了,刚杰·索木东、才旺瑙乳都有深厚的家学渊源,他们均受到藏、汉文化的双重熏陶,他们骨子里的文人气质,是他们从事诗歌创作的根基。在卓尼县城周边随手拍的,被油菜花环抱着的美丽村庄,居然是刚杰·索木东先生的老家,他在微信朋友圈中一眼就认出来了。在我随时发的微信朋友圈中,提到了刚杰·索木东的书法和诗歌创作,配图里竟然是他老家的村庄。这也太神奇、太巧合了吧?

        仔细想来,还是这个村庄太美了,它仿佛世外桃源般超凡脱俗:天空澄净,空气清新,村庄静谧。在碧蓝的天空映衬下,金黄的油菜花格外鲜艳,即使不起眼的土豆花,也显得生机勃勃。当我们驱车路过这里时,被这美丽的景色所吸引,停下车来,开始拍照并欣赏这美景。截止目前,我还不知道这个村庄的名字,但我觉得村子的选址非常讲究。村址选在小河谷的半山腰,背后靠山,前面有水,呈“丰”字型结构,这是风水里最好的格局。另外,村子前后的山,不仅可以抵挡寒风,还有聚气的作用。从小生活在这里的刚杰·索木东,汲取了大自然的精华,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故乡的山水永远是一方净土。当他远离故土,在城市中眺望故乡时,那挡不住的乡愁,就成为他笔下灵动的诗行,洮河、阿妈、青稞、酥油茶、油菜花成为他抒情时不可或缺的意象。

        卓尼有一处寺院,叫“禅定寺”。禅定寺历史悠久,比拉卜楞寺还要早400多年。1925年4月至1927年3月,美籍奥地利裔人类学家、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曾被卓尼杨积庆土司安排在禅定寺居住,他的《Life among the Lamas of Choni》写的就是他在禅定寺的生活。在这两年中间,洛克的足迹到过卓尼、兰州、西宁、阿尼玛卿山、迭部、岷县等,他除了考察植物物种,还进行文化考察。洛克还将禅定寺一套《大藏经》,装满92个大箱子,运送到美国,现存美国国家地理博物馆。后来禅定寺文物因战乱、火灾等屡遭破坏,所存无几。“文革”时,禅定寺被拆毁。1981年,禅定寺重建。近100年前,禅定寺是怎样的?我们可以通过洛克的《在卓尼喇嘛寺的生活》中去阅读、领略了。珍贵的禅定寺《大藏经》我们只能在美国国家地理博物馆看到了。需要说明的是:洛克先后6次来中国考察,他在云南、四川等的考察成果也是非常突出的。他是纳西文化研究专家。

        在卓尼印象人文酒店时,偶遇郭副县长一行,郭县长是藏族,40岁左右,精干帅气,温文尔雅。他在检查酒店疫情防控情况。在酒店大厅沙发上与我们闲聊,问我们的行程,旁边的陪同人员忍不住说他是卓尼县郭副县长,我们才开始握手、相互致意。我们说要去迭部,郭县长给我们指了两条线路:一条是“洛克之路”、另一条是要绕道岷县,再到迭部。临别时,他特意嘱咐我们多多宣传卓尼!其实,早在96年前,洛克的《Life among the Lamas of Choni》(《在卓尼喇嘛寺的生活》,又译为《生活在卓尼寺院》)长文配图发表在1928年11月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有46页之多。他对卓尼进行了大力宣传,在全世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洛克之路就是当年洛克从卓尼县扎古录乡前往迭部的科考线路,途径刀告乡—泥巴村—光盖山,光盖山就是扎尕那主峰。“香格里拉”是洛克所描绘的藏传佛教经典和民间传说中一方环境优美的净土。“香格里拉”在哪里?或许就是扎尕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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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卓尼向北进入迭部,我们放弃了“洛克之路”,因为路不好走,也比较险,属于“搓板路”,不是柏油路。路上的坑比较大,性能极好的越野车可以通行,一般的轿车有爆胎的风险;我们选择了卓尼—岷县—迭部这条线路,需要翻越岷山,穿过腊子口,进入迭山,最终到达迭部。这条线路虽然比洛克之路好走,但也是非常险峻的。从岷县乡道往岷山方向走,逐渐从农耕文化转向农耕与游牧文化交界地带。这里的人烟逐渐稀少,地势逐渐增高。在几十里的上山路上,当地山民在公路上摊晒青草,让过路车辆碾压。我觉得这应该是对鲜草的“杀青”,草里的水分被轮胎碾压后,立马翻到马路旁边,晒干,装车,存储。干草是绿色的,保持了养分,在冬季供牲畜食用。因为退耕还林的政策,各家的牲畜圈养了,漫山遍野的青草就这样被囤积起来了。这里家家户户都在储备草料,车行走在铺满青草的柏油路上,青草的气味特别浓郁,不知不觉间,快到达岷山山顶了,路上才没有青草了。岷山山顶又险又高,我是第三次来这里了。前两次坐的大轿车,不觉得其险峻,这次是两个人的自驾游,一下觉得其险峻无比。毛泽东《七律·长征》诗云:“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此时是夏季,看到的是高耸入云的群山,在冬季,茫茫白雪覆盖着群山,另有一番景致。但这样的雪景,一般人是不敢前来观赏的,因为路实在不好走啊!只有红军,徒步在这苍茫的岷迭山脉中,去寻找光明。正所谓“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

        7月8日,当我们抵达扎尕那时,传来兰州新冠疫情再次爆发的消息。第二天,我在兰州居所的门洞被封了,因为有一个密接者。请示单位领导,领导说:“你就在外地呆着,暂时不要回兰州了!”接下来的几天,兰州感染人数不断上升,我们只能待在迭部。开头几天,我们连续三次去扎尕那景区,反复欣赏扎尕那超凡脱俗的美。不断发朋友圈,为隔离在家的邻居和亲友们送上漂亮的风景照,以解他们困在家中的焦虑。自己也感觉能脱离酷暑、脱离被疫情笼罩着的兰州,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于是就安心待在迭部县城,等待时机,再到郎木寺、玛曲等地走走。

        不巧的是,过了几天开始下雨了,一连下了好几天。想着等雨停了,再向郎木寺、玛曲方向进发。等到雨过天晴时,打听夏河、郎木寺、玛曲等地都有疫情,从携程网上询问,这里根本就不容许接待游客了。我们只好继续待在迭部县城的宾馆里,每隔一两天做一次核酸,同时也等待着兰州疫情的好转。等来等去,等来的是兰州封城的消息。好在迭部县城没有感染病例,相对比较安全。迭部县城周围植被茂密、空气清新、气候凉爽宜人,生活比较方便。在迭部的十几天里,每天早上吃完早饭,我们就到白龙江边溜达、溜达,晚饭后,在广场闲转,欣赏锅庄、藏族舞。

        迭部古称叠州,是唐高祖时期的建制。迭部县城南、北均为郁郁葱葱的迭山山脉,白龙江从西向东缓缓流淌,整个县城坐落河谷地带,站在县城,抬眼望到的是高大巍峨的翠峰。伏天雨后,南北两山云蒸雾绕,空气湿润清新,氧气充足。随便到县城南边山里溜达一圈,就会看到极美的景色。藏族村寨隐隐绰绰,金黄的麦田与翠绿的山峰相互映衬,让这连绵起伏的群山有了勃勃的生机。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农、林、牧复合的农业生产形态:游牧文化、农耕文化和森林文化长期互补、融合,具有独特的地理区位、独特的生态环境和独特的文化传承。迭部县城其实不大,转悠几天就没什么可逛的了。

        此前在查资料时,知道在迭部有一处“古叠州城遗迹”。前几日自己导航找,结果导航到县城一个叫“叠川府”的地方,一看是一个现代建筑,丝毫没有古遗址的气息。有天早上特意问了酒店大厅服务员,她给我指了东方不远的山头,然后补充说:“那里只有几处断墙,没什么看看的!”要到古叠州城遗址,需要穿过一个藏族村寨,爬过一段山坡,再爬一段有栏杆的石台阶,才能到达。随着地势的逐渐增高,古叠州城遗迹的战略位置愈加凸显:此城背靠险峻的迭山独山山脉,左边是深沟大壑,右边也是沟壑,正对面是蜿蜒流淌的白龙江。据此险要位置,可以扼制通往向西进入川北的咽喉要道,向东进入岷山的河谷地带。可居高临下,俯视整个白龙江流域的任何军事动向,达到“因险制塞”的军事战略目的。古叠州城遗迹建在山顶的平地上,方圆不到500平方米,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青草满地、牛粪遍布,那些被寒风和雨雪腐蚀过的土墙,见证了岁月的沧桑。身在其中,可以体悟到1000多年前这座古城的繁华。站在古叠州城遗迹,俯瞰今天的迭部县城,高楼林立,白龙江缓缓流淌。白龙江这边的藏族村寨和对岸的藏族村寨依然延续着古老的农业传统,青稞架没有因为历史的巨变而改变它独有的姿势。蓝天、白云、青山也依然保持着它们原有的风貌。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在这里相互渗透、相互适应。

        到了7月20日,我们离开了迭部,向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进发了,因为那里没有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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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青,女,甘肃临洮人。兰州交通大学文学与国际汉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写作协会会员。主要从事写作学、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科研工作。主持有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教育部项目。在《当代文坛》《文艺理论与批评》《扬子江评论》《当代戏曲》《文汇报》等刊物发表论文40余篇,出版专著《新世纪文学视野中的“三农”》,主编、参编教材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