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辨纳花尽情地开了。在灿烂的辨纳花朵里,夏天又一次到来。辨纳花一丛丛伸向草地的远处,水草丰茂的草原又一次接纳了草原上最鲜艳的颜色。此刻,草原笑逐颜开,辨纳花开的样子就是草原笑逐颜开的样子。远处,绿色漫过海子,漫过一些起伏的山峦,然后,绿色漫向了更远的山峦,那是些柔和的山峦,它们横亘在天边,显得踏实而雄壮。在它们的另一边,或许又是一片辽阔的草原,那或许是夏季牧场,除了牧人黑色的毡房、遍野的牛羊外,无人打搅它。

        即使有公路延伸的草原也是宁静的。开阔的草原和远处的山峦是有形的怀抱,它们收纳一切,收纳公路上像甲虫一样驶过的车辆,收纳黑色的牦牛群和白色的羊群,它们也收纳牧人的炊烟。炊烟中,毡房前弯下腰的女人们忙碌着。她们在天还没有亮时起身挤牛奶,到太阳出来时她们送走赶着牛羊的男人们,然后她们又干其他的活。到了日暮时,她们又迎接放牧归来的男人们。在辽阔起伏的草原上,女人们永远都与居住点,与毡房,与孩子老人,与狗在一起,也与炊烟在一起。草原上的女人与大地融在了一起,大地是母性的,她收纳了时光中的一切,也收纳了痛苦和灾难。

        我在七月辨纳花开放的时间里到达草原。多少年年前,我出生在草原小镇上,然后在草原上成长。接着,离开草原。离开草原后又不断地回到草原上。我无数次沉默地离去,又沉默地回来。站在草原上,我凝望草原的深处,也凝望那些高耸的雪山,在凝望中,我希望草原的深处和那些高耸的雪山能显现一些什么,但它们永远都是缄默的,无声的,它们浑然的形态内敛而苍茫。然后,我想到了一些远去的身影。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骑马奔跑在草原上。那是有着一大片海子的草原,顺着海子向东便是一座著名的寺院。在寺院的近旁,坐落着几个村庄。少年的老家就在其中的一个村庄里,他是学校放暑假回到老家的。在草原上,他骑马奔驰是因为他知道他自己并不完全是一个城里的孩子,他要像草原上的男人那样骑马奔驰,要像草原上的男人那样像个儿子娃(男子汉),如果不能像他祖先草原上的男人骑马和嗬嗬笑,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做一个男人。几年后,他给我说草原上的事时,他不说他在草原上骑马的事,不说他男子汉尊严的事,他说他最难忘的事是在一个白天发生的。那天,他在帐篷里看书,一会儿后,隔壁帐篷传来一声声呼叫他的声音,他走进隔壁帐篷,帐篷里的女人躺在皮褥上要他烧一壶水,他按女人的要求做时惊讶地意识到女人要生孩子,他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问女人要不要叫人帮忙时,女人拒绝了。开水烧好他离开了帐篷。一会儿后,帐篷里传出孩子的啼哭声。在孩子的啼哭声中,女人像平常样在帐篷里走出走进,她像平常一样劳作,无声无息。

        这个曾经的少年说这件事时已经二十几岁。我和他同岁,我们都在黑措城里生活,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上学习。二十几岁时,我和他都不是少年了。我和他经常相对而坐,喝酒,抽烟,说一些往事。说到女人生孩子的事时,他说,那女人让他震惊,他没有想到女人生孩子是那样的平常,那样的悄无声息。说到这里,我和他都沉默下来。在我的想象中,那两顶帐篷周围是起伏的草原,草原向远处延伸,远处的山脊一层接一层,一层比一层的颜色深,那依然是草原的颜色,它延伸到远方时的颜色变得朦胧而神秘,那里似乎是大地的边界,又似乎是另一片大地的开端。大地与天空相接,或者,在草原上,大地与天空永远都是融在一起的,它们共同融成天地。而在这样的天地中,云在飞,风在吹,牛羊在缓慢移动。这样的时刻,或许只有牧人知道,天地,万物,包括人沉静于廖廓之中。寥廓,是无形力量的显现和内敛,人只有在这种寥廓之中才会知道自己的尺度。寥廓给人以尺度。人在此才会在桑烟中,在号声中,在风铃中安放自己,明白自己的边界。我在如此想象中又想到了那个生孩子的女人,她遵循寥廓给予她的力量,她遵从、接受,她疼痛并喜悦。

        多年以后,我和这个同学依然会坐在一起。我们依然抽烟、喝酒。我们已不再像过去那样说草原上的事情,我们戏谑性地说别的,说城市,说我们周围的人。这样话题永远都是词不达意的,但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词不达意是一道道屏障,它们将我们对于草原那种隐隐的依怙遮挡了,我们不愿意再面对它。一些坚硬的东西在不停地揉搓着生活,或者说,在揉搓生命。坚硬的东西化成了日常的时光,它比任何显现的都要残酷和尖锐,它们褫夺的力量无处不在,因此,我们只能以笑声和喧哗来戏谑时光中轻而又轻的东西。

        但草原迟早会收回它的游子。这个游子也感觉到了。同学去世的前一年,我和他面对面坐在兰州的一个酒吧里。那已经是深夜,我和他都清醒着,突然,他说,他会暴病死去。我惊愕,然后打断他。他继续说,我又打断他。之后,一年的时间里,我忘掉了那个晚上的情形。一年后,在他弥留之际,我突然想起了他一年前说的话。但我已经无法对他说什么,他昏迷着,脸上盖着白色的布。白色的布是他清醒时要求盖上的,他说,他不愿让人看到他的脸。那一夜的凌晨,他去世。去世时,白色的布仍盖在他的脸上。几天后,他的骨灰撒在了草原上的天葬台。草原最后收纳了他。


        加措先生步履缓慢地走在草原上。在他行走时我看着他。我站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打量这个远近闻名的智者。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我打量他的目光中带有一丝疑虑。但在接下来的一天中时间中,当他以汉语展现他的思想世界时,我完全懵懂。思想在他的显示中是以另一种方式进行的,这是我陌生的方式,甚至,我是在这方式之外的。加措先生知道这一点,我那时想,他在我打量他的那一刻就知道我是一个无知者,但他没有显示出这一点,他面对的是上万人的思想盛会,他知道他面前的许多人都是年在晦暗和无知中的,他知道这些,他用语言,用他的手势来开启通向光明的路径。那一天,到最后的时间里,他从我身旁走过时大汗淋漓,而且喘着粗气。

        后来我知道,那个时候的加措先生不到六十岁,正是思想达到通透的时候。思想是用来求人的真相的,人的真相也是世界的真相,从印度、汉地的先贤到雪域的先贤们都是以此来弘扬思想精髓的。先生自六岁起便习读经典,青少年时期便能背诵五部大论。在之后的岁月里,他仍精进不辍。到了十八岁时,他意识到,千百年来,雪域一代又一代的思想探求者历经磨难和艰辛,以爱和智慧获得光明之炬,而这对于后世来说是珍宝一样的财富,继承这样的财富对于一个追求思想者来说是刻不容缓的。先生在这之后更加精进,他思辨,讲学,整理和印刷典籍,他走在甘、青、川的草原上,以纯粹的意愿开启光明之路。他和他的前贤、和千百年来的智者们一样执思想之炬照亮黑暗中的人们。正是因为有了像他这样的薪火相传者,雪域高原才在思想的高度上光焰四射,至真的思想又培育着人们祥和安顺的精神品质。

        2009年我在北京学习期间,加措先生去世的消息传来。那个晚上,我枯坐在窗前。我吸烟。我回想着着先生的容颜。那是祥和的容颜,是慈悲的容颜。我想象他走在草原上的样子,他努力使真思想弘扬在人世间,他大汗淋漓,精进不舍。那个晚上,窗外依然是喧嚣的声音,是阴暗、偏狭、低劣的声音。

        又是几年过去,我在兰州遇到加措先生的一个弟子,弟子说,加措先生临去世前的几天是在青海。有一天,他对弟子说,他只剩三天了,得赶快回去。弟子们惊愕,因为加措先生看起来一切正常,在青海的事务也正在进行中。弟子们惊愕归惊愕,他们还是遵从了加措先生的意愿陪同他一起回到甘南夏河。三天后,他去世。加措先生的弟子还说,加措在临去世前的一段时间里曾说过,他已经疲倦了,像他老师那一辈将全部精力投放在开启智慧的时代已经不再了,他的老师们都去世了,而他还活着。加措先生这样说的时候眼睛中显露出完成某种使命的神色。或者说,加措先生面对的是一个让他非常吃力的时代,人们功利和欲望的要求像凶猛的洪水一样让他惊愕,让他难以置信,因此,他疲倦了。功利和欲望的洪水是黑暗,是愚钝,是非人性的力量,纯粹之思想在它面前只能颤栗,是的,只能颤栗。

        我的书房里有加措先生的照片。照片贴在墙上。我每天都能看到他。在我看来,他活着,他以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他催我精进。


        认识西道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西道二十多岁。二十多岁的西道沉默寡言,但他在高兴时会做出怀抱阿里琴的样子唱歌,唱的歌词我一句都听不懂,但旋律非常美。歌的名字叫《阿克班玛》,是玛曲弹唱大师华尔贡整理的歌,这首歌在藏区广泛流传。每一次聚会时,西道都会唱《阿克班玛》,他一边唱一边做出怀抱阿里琴的样子弹动着空中的弦子,而且,他摆动着身体,大幅度地舞动着。

        一个夏天,西道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后来,西道自己说,他到远处的草原上去了,他没有说他到远处草原上的原因,他只是说他在草原上的情景。夜晚,草原沉入在无边无际的空茫中,天空和大地互相交融着,一切都被吸纳到这种交融中去了,人间消失了,城市以及喧嚣都似乎成了非常遥远的景象了,或者,它们在这样的夜晚中似乎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人在这样的夜晚中成了夜晚的一部分,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夜晚的一部分,黑色的毡房,牛羊,狗,这些都成了夜晚的一部分。夜晚伸向远处,但似乎又向近旁聚集,它空茫,却又触手可及。西道说,那些夜晚,他一个人躺在房子里沉入于那样的空寂中。空寂,是因为他身上城市的烟火被阻隔了,被消弭了。然后,在空寂中,他静听草原的声音。寂静才是一种真正的声音,寂静中,万物下沉,人只是万物中的一种,人连同万物在下沉中明晰起来,人的呼吸与草木的呼吸一样清晰可辨,在这样的声音中,在这样的夜晚中,人才真实起来,也才踏实起来。那个夏天结束后,西道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回到了街道纵横的黑措城。

        西道是一个在世俗中的人,他按一般人的规程上小学、中学、大学。一个世俗中的人想的是世俗中的事,大学毕业时他想的怎么能分到一个好一点的单位上去,但他接触的几个单位都拒绝他,拒绝他的原因是一个长者给这些单位都打了电话,让他们不要接受他。长者的意愿是,让他去编一套系列性藏文书籍,那是要耗费一生时间的书籍,编那样的书籍太缺少像西道这样的人才了。西道不得不接受这份清苦的工作。以后的日子里,西道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编藏文书籍是接受了一种使命,那个长者在当时并没有向他说明这一点,像草原上的许多长者一样,他们将后辈推在广阔的境地中,他们让后辈在这广阔的境地中慢慢体会他们的意愿。这些意愿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在时间中慢慢显现的。

        长者在年轻时被批斗致残,后陷囹圄长达二十年。平反后,长者穿着平常的中山服,戴着发旧的帽子。走在街上,他的样子与普通人没有区别。此时的长者没有工作,生活靠亲戚们接济。有一天,他走在街上被民族中专主管教学的一个校长挡住了,校长问他愿意不愿意到民族中专当一个藏文教师。长者答应了。校长接着说,是临时的教师。长者点了点头。就这样,长者成了一个临时的藏文教师。每天,他身上沾满粉笔的白灰,吃饭时,跟别的教师一样排队打饭。夜晚,他伏身于书案前一直到深夜。长者说,社会之所以有动乱,人们之所以乱批斗是因为愚昧造成的,改变这种状况只能开启人的智慧,通过教育让人们明辨是非。如此,长者身体力行,默默做着长远的事情。后来,长者当上了草原之城中大学的副校长。那时,学校处于初建期,需要征大量的土地,长者亲息出面到附近的村庄。村庄里的人说,长者说什么,他们听什么,长者要他们让出土地,他们完全服从。

        村庄里的人明白,长者所做的一切都是利惠于大众的。这样的长者在草原上像珍宝一样稀少,也像珍宝一样贵重。

        西道的年龄逐年增长,他娶妻生子,生活有苦有甜。而编系列性书籍遇到的难处要比想象的多的多,西道会叹息,会失望,会忧心忡忡,西道更像一个孤独的奋战者,他独自守着一片园地,时时担心这样的园地荒芜掉。西道说,有个晚上他突然惊醒,他是被梦中的长者惊醒的。睡梦中,长者看着他,注视着他,什么都不说。他是被长者那种沉默的神情惊醒的,那是审视的神情,是期待的神情。

        西道说,他不仅仅梦到上面的长者,他还梦到过另外一个长者,另外这长个长者叫丹真贡布,丹真贡布是那套系列藏文书籍的创编者,他是那片园地的设计者和开创者。丹真贡布在世的时候曾不断支持西道。丹真贡布支持的方式是应西道约稿而给西道藏文稿子。西道非常清楚他所负责的系列书籍是倾注了丹真贡布的希望和心血的。西道在梦中悚然惊醒后,就不断地会想到这些长者,他们不管是活着还是逝去了都在注视着他。如此,西道在感知他的使命时就沉重起来。他的使命的背后是一个广袤的高原。


        长者丹真贡布,身材魁梧,面容慈祥。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当时,他得的是不治之症,他知道他的生命很快会终结,但他泰然地面对着,他的面容上没有阴郁之色,对看望他的人谈笑着,显得平静自如。几天后,他溘然长逝。那是一九九六年的夏天,他去世的那一天早晨,天空霞色绚丽。那是一个云色分明的早晨。

        在某种程度上,我一直关注这个长者。我在十五岁那一年第一次看到他,当时,他坐在一间办公室破旧的桌子前,那是初春的日子,天气依然寒冷,坐在破旧桌子前的他披着一件棉衣,他的样子平凡而朴实。那时,对我来说,他是一个神秘的人。他是诗人,诗人在那个时候不是一般的人,而且,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诗人,他似乎从一种神秘的背景中走来的,从一种云雾中降落的。人们说起他时似乎在说一个尊者,这个尊者在说话人话语中的形象是稳坐在高处的形象,他高贵而非同凡响。后来,我知道,他于二十岁时发表了长诗《拉伊勒和隆木措》,这是他的处女作,发表后在引起广泛好评。在今天看来,这首长诗依然诗性盎然,依然是诗中精品。之后的几年里,他不断发表诗作,影响力越来越大。可以说,他在那时已经是有全国影响力的诗人了。接下来,在文革期间他成了有问题的人,他被下放到了甘南。这是他命运的转折期,他由一个大学教师变成了一个被“群专”的对象。

        甘南,是长者丹真贡布离开的地方,又是他回来的地方。十几岁,他离开甘南到省城上学,大学毕业后,他成为年轻的助教,又成为令人注目的年轻诗人。再后来,文革期间他被下放到了甘南,他回到他离开的故乡,草原接纳了他,将一个游子重新揽入怀中。

        草原,与廖廓的天空聚集万物,地平线上,圣者的身影化在了天地之间。草原氤氲着本然的气息,恒久、静默、无边无际。它养育人,也养育万物,它使人与万物在本然中生长,人性与万物之性在此生长中饱满而盎然。离开草原的人更能体会到这一点。丹真贡布离开了草原,他在外面感受到了另一种世界,这世界在无形中成了他反观自己的镜子,也成了他反观草原的镜子。当他回到草原上时,他再也不愿离去了。他的诗如此表达:


                脐血溶进了土地

                我和这土地连在一起


                胎盘埋进了土地

                那是我和母亲共有的物器


                年轻的母亲好嬉戏

                丢失了我的襁褓

                丢失在刈草场

                厚密的秋草里

                这便是命运的判定 

                ——不要离去   

                        (《命运》)


        回归者对草原的感知是命运性的,与草原连在一起本来是他生命的状态,但这种状态只有通过挫折,通过游离性经历才能清楚感知到。这对于丹真贡布来说是一次必要的醒悟,从此,他知道了他自己的天命,明确了自己的根基。由此,他也能化万千景象于胸中,能超拔于迷雾而看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在多年的关注中,我也思索这个长者。他的目光中无藩篱,无塄坎,也无执着,他整个人看起来包容万象,亦能透过万象纵横于远处。他后期的诗从容、自信,于平凡中见智慧,于喧嚣中见宁静。诗中透露出的自在性成为他诗的基本力量,这力量来自草原。草原是与廖廓天宇、与圣者的气息相融的草原,人只有与这样的草原相融才会成为人之为人的人,人才会有力量。

        多少年来,我不断地走在草原上。几乎每一次到达草原我都会想起丹真贡布。从草原上走出去的人很多,回来的也不少,但很少有像丹真贡布这样能够自觉融于根性的人。他的回归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归,回归于源头而又能舒展于江河,也就是说,他立足于他根性的草原上再走出去就能够融化所有,能够透视一切。

        一九九六年的五月,甘南春寒料峭。湿冷中,我走进丹真贡布家,我是受命向他约稿的。他坐在桌子前神色萎靡,他说,他病了,受冷感冒了,恐怕不能完成约的稿子。他说着指着桌上中成药。一个月后,他住进了兰州的医院,他被诊断为白血病。事实上,一个月前他说的感冒其实就是白血病症状。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坦然面对死亡。他依然风趣,依然幽默。然后,他走了。


        生在草原上的人要与草原相匹配,这是很高的要求。青藏高原上的风不停地吹着,风会从很远的地方吹来,也会在人心处生起。风柔和亦刚烈,浩荡亦迷乱。人在风中会迷失,会茫然四顾,也会以欲望为旗帜招摇于四野,甚至,以血腥的宣示为大纛涂炭生灵。但高原的历史中,总会有挺在高处的人。他们是以草原的宿命为宿命的人。他们少言、沉默、目光坚定,他们人性饱满,尊贵、真实。多少年来,我在感知这些人,注视这些人,也从这些人身上汲取力量。

        我不断地从喧嚣的城市回到草原上,我行走,踯躅,有时茫然四顾,更多的时间里,我沉默地幽思,我对于草原来说,依然是个游子,依然需要更多的力量。走在草原上,我依稀看到,在辽阔的地平线上,一些逝去的尊者成了远影,他们以这种方式显示了他们的存在——他们化在了天地间。


        在七月的草原上,朋友们相聚。老朋友道吉唱起了古老的《创世歌》,他的歌声古朴、苍劲、令人惊异,这歌声已经是千年以前的歌声了,歌的内容是大地及万物起源的。歌声中,人在庄严与谦㳟中将自己安放于本真之位中。另一个老朋友拉嘉唱起了草原上的民歌,柔缓的曲调令人迷醉。而西道再一次唱起了《阿克班玛》:


                阿克班玛,你是展翅翱翔的雄鹰。

                飞向云端是蓝天的荣耀,

                飞落悬崖是山峰的骄傲。

                没有你,心里总是空空荡荡。


原刊于《西藏文学》2021年第5期

张存学3.jpg        张存学,甘肃靖远人,生于甘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发表于《收获》《十月》等刊物,出版有中篇小说集《蓝丽》,长篇小说《轻柔之手》《白色庄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