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这样一首民谣说:“先去拉萨朝圣再去查吉玛为好,如果先朝圣查吉玛,就会觉得‘已经朝圣了查吉玛,何必再去拉萨’……”虽有些绕口,但民谣所要表达的对类乌齐寺查吉玛大殿堪比大昭寺一般的崇敬之情,令我们此行对昌都历史上四大“呼图克图”诞生地之一的类乌齐寺更加向往。

        “呼图克图” 原为藏语“朱古”之蒙语音译,意为“转世”。是满清王朝授予蒙、藏地区大活佛的蒙语尊号。相传乾隆以后(1644—1911),蒙藏以及青海、甘肃等地的转世活佛,只有得到清朝政府的册封和承认,才能称为呼图克图。而经由满清册封的呼图克图要在清朝专门管理少数民族地区事务的机构——理藩院正式注册,由政府发给印信。到清朝末年,在理藩院注册的呼图克图共达243位。其中,西藏昌都地区有四位转世活佛得到满清中央政府批准的呼图克图的尊号。这四位“呼图克图”分别是当时昌都强巴林寺格鲁派帕巴拉活佛、察雅寺四世切仓罗桑朗结活佛、类乌齐寺帕确活佛和八宿县桑珠德青岭寺达察活佛。

        因为诸多因缘,在昌都地区四大呼图克图曾经的驻锡寺中,我们选择了一路前往美丽的类乌齐县朝圣。

 

2

 

        类乌齐县位于昌都地区北部,地处念青唐古拉山余脉伯舒拉岭西北,念他翁山东南端。一路上,我们穿越春雪覆盖的山岭,在怒江、金河、昂曲河交织的原野上,看到一片片灌木林仿佛在婀娜起舞,像是表达着风的言语,又似风儿凝固的雕塑,每一株姿态各异,风情万千,令我们从类乌齐县城前往类乌齐寺朝圣的路上,心情激越,仿佛渐入春天。

        但最美还是盛夏时分,具有“西藏后花园”之称的类乌齐,海拔虽在3850米以上,夏季却也是繁花盛开,芬香弥漫的。金色的色曲河满载着杜鹃花的倒影,从上游的“纳衣塘”河坝滚滚湍流。那里,德钦颇章神山岩峰突兀,直入云端,半坡却被松涛环绕,幽静而空灵。藏传佛教中,由达隆噶举派高僧桑吉温于1277年(宋景炎二年)创建的类乌齐寺,就矗立在那大山的怀抱中。

 

(去往类乌齐寺路上的婀娜风景)

 

        类乌齐寺距县城大约30公里,地处曾为茶马古道的原类乌齐古镇,如今是藏、滇、青三省21 4国道必经之地。相传创建类乌齐寺的达隆噶举是藏传佛教塔布噶举的一个支系,由噶斯家族的塘巴扎西白(1142—1210)创建于拉萨以北彭波的达隆地方(今林周县境内)。从塘巴扎西白任法台(俗称“达隆法王”)起,到第四任法台桑吉温(1251—1296)时,改由玛庞衮波扎西喇嘛继任达隆法台,为第五世法王。后桑吉温来到康区,在类乌齐(意为“大山”)一带创建了扬贡寺和“萨玛”大殿,并首任法台。之后乌坚贡布法台于1326年又建成独具特色的“查杰玛”大殿。此时达隆噶举出现了两大传承系统:人们将彭波的达隆噶举称为“达隆亚塘”,意为“上部达隆”;康区类乌齐寺所传的达隆噶举称为“达隆玛塘”,即“下部达隆”。两寺创始人均出自噶斯家族,并以“温举”(家族子侄继承)方式传承。从噶斯·桑吉温开始至现任寺主登江嘉措,已传承二十三代。至第十二世法台时形成了活佛转世系统。共有“吉仲”、“帕确”和“夏仲”三大活佛系统。

        活佛转世制度是由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教派第二世噶玛巴﹒拔希(1204—1283年)开创的,并在藏传佛教各个教派中沿用。1723年(雍正元年),清朝册封类乌齐寺第一世帕曲·阿旺扎巴称勒为“诺门罕”名号。1731年(雍正九年),清朝政府封帕确为呼图克图,并封类乌齐为其采邑。在扬贡拉让下面有一个称之为“吉苏康”的办事机构。类乌齐寺香火最盛时僧人多达6000人、户数超万户。

        清朝册封呼图克图转世,是沿袭元代以来对西藏地区的统治政策。这一政策明确了统治阶级对藏区宗教信仰及各地宗教领袖的认可和尊崇,使得在统一疆土的过程中,全民信教的藏地顺利皈依国法,避免了大规模的战争和杀戮,藏区民族宗教事业和文化传统得以持续发展,并带动了地方交通、茶马贸易和各族人民情感与文化的交流。其中,类乌齐寺呼图克图帕确仁波切世系,在这一历史时期为民族的和平与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沿着历史的足迹,伴着民谣的歌声,2015年四月,我们终来到了的类乌齐寺查吉玛大殿。

        春雨刚过,查吉玛大殿仿佛焕然一新,那藏地独具一格的建筑风格,令我们惊诧不已。只见大殿坐西朝东,建筑主体呈四方形,有48米多高,总建筑面积3300多平方米,外墙用红、白、黑三色颜料涂抹竖型纹饰,每道竖条有一米多宽,这种寺墙装饰,在藏区绝无仅有,格外醒目,而红殿白殿飞檐金顶直指苍穹,气势非凡。

 

(类乌齐寺查吉玛大殿)

 

        据说“查吉玛”在藏语中意为花色殿。大殿外墙上的三色象征三枯主,白色代表观世音,红色代表文殊菩萨、黑色代表金刚手。相传查杰玛大殿历时6年才修建完成。为了把大殿建造得雄伟壮观,还特意从尼泊尔和内地聘请来工匠,参与了设计和建造……

        环绕在大殿外的转经筒也很独特,都是羊皮包裹的,上面绘有经文和花饰。只是很多都老旧脱色,有些开线漏出了里面装藏的经文。我心里对此有些疑惑,但绕寺转经三圈之后,我们还是满怀憧憬地步入了向往已久的查吉玛大殿。

 

(类乌齐寺查吉玛大殿外的转经筒)

 

        有些昏暗的光线中,大殿里有二十来位僧人正在作法事诵经,几位信徒提着白铜雕制的饭桶,恭敬地给僧人们供养着面条。但四处张望中,我感觉有些不妙。只见大殿里到处是尘土,佛像裸露着没有佛龛,也落满了尘埃;大殿四周架满了施工的钢架,硕大的老鼠在殿堂里跑来跑去……

 

(为民做法会的众僧)

 

        “古修啦,这是怎么回事?”一位健壮的僧人走过来,我连忙问。

        “听口音你是拉萨来的?”古修啦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是呀,”我说。心想,我朝拜了拉萨大昭寺才来到查吉玛大殿的,可除了满目尘埃,并没看到传说中殊胜的殿堂啊。

        “殿堂正在维修中,不太方便,我带你们朝拜吧?”说着,古修啦叫来几个僧人,拿过一大把钥匙并自我介绍说:“我叫诺布坚赞,是类乌齐寺院的民管会主任。我们寺是县级编制,有263位在编僧人,还有很多不在编僧人也在这里寄宿学习……”

        “谢谢,谢谢!”我们一面道谢,却见一层条花殿内,大都用黄金、紫金、白银、朱砂等作为原料书写的8万余册经书竖起的巨形 '经墙'落满尘埃,有些已散落下来杂乱地堆放在墙角。众多佛、菩萨塑像也像是临时摆放的,没有佛灯和净水供奉,落满灰尘。

 

(查吉玛大殿里的“尘佛”)

(珍贵文物裸露在正在维修的查吉玛大殿里)

 

        “大殿2013年由哈达集团开始维修,还没完工,墙体全部是新建的,回廊地板也是新铺的,挑梁、斗拱也是全新的,脱落的壁画也要重新绘制……”

        古修诺布坚赞给我们介绍时,我们默默跟着他,不好多问。但寺内那么多佛像、经书为何没有转移和保护,就放在大殿施工现场呢?

        高矗于大殿中有180根柱子,其中64根大柱高约15米,需2人合抱,我们仔细观看,发现多有木质腐败。这些林立的柱子将殿中的天窗托起,阳光如灰色丝线,穿过尘埃,铺满了殿堂。环目眺望,殿堂为条花殿、红殿和白殿共三层。二层的红殿和白殿逐渐向里收分,饰有飞檐金顶,藏、汉、尼泊尔三种风格相融合,颜色对比上富有层次和立体感……不知查吉马大殿以前如何?现在看来佛殿内部建筑还算完整,但是管理方面似乎出了很大纰漏……

        古修诺布坚赞带我们来到二层著名的释迦摩尼水影佛像前,这尊佛像历史悠久,相传是根据释迦摩尼生前在水中的倒影所塑,古修诺布坚赞要我们仔细瞻仰,说出这尊佛像的特点。

        第一次拜见释迦摩尼佛跏趺于莲花之上,无其它装饰简洁的造型,觉得很不一样,但那些落满佛祖双肩的黑尘令我久久诧异!“唉……”我叹到。

        “这尊释迦摩尼佛像距今至少有2500年以上了,因为根据释迦摩尼的真身在水里的倒影所塑,所以脖子部位要比其他释迦摩尼佛像的比例短。”见我们个个不语,古修诺布坚参说到。

        在释迦摩尼水影佛像的左右,还有许多珍贵佛像以及珍贵的纯银佛塔都参差不齐地堆放在殿堂里,除了尘土,地上还堆放着拆卸下来的装饰木框和木雕,令我们心情沉重,难以言语。

        当我们再上到大殿第三层的白殿,只见硕大的老鼠横行,鸟雀突飞,殿内落满了飞羽和鸟雀的排泄物。

 

(珍贵的水影释迦摩尼佛塑像)

 

        “这里面珍藏有镇寺之宝: 有相传为桑吉温在建寺时从上部达隆带来的释迦牟尼佛紫金像,据说是当年在制作大昭寺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时,使用剩下的材料做成的。佛像内藏有佛祖的舍利和一节指骨;另外,这里还藏有元、明、清时代的唐卡精品54幅,其中历经一千多年的有12幅,其余的至少也七百多年的历史;还有2幅大型丝绣唐卡;有用金汁、银汁书写的经书,其中有九百多年历史的在靛青纸上用纯金汁抄写的佛经5部。还有许多珍贵的文物, 如:有据说是用龙泥塑造的印度菩提伽耶塔像1尊,已有二千四百年历史;有用乌铜造的“嘎丹塔”3座,据说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西方和尼泊尔、乌仗国、克什米尔、汉地及西藏本土的佛像212尊,已有五百至一千年历史;有清代雍正皇帝赐赠的缎子座后屏1件、象牙碗1只、象牙狮1只、象牙桌面1块;有第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措)的金银镶嵌茶壶1只、大象牙1只;有格萨尔王的镀金马鞍1套和他手下大将德玛、兴巴、囊俄的马鞍具及大将江色等人的宝剑2把;还有大型银塔3座、铁质霹雳三角剑2柄、铁质霹雳金刚杵1支等。这些珍宝一般不轻易示人。”古修诺布坚赞指着殿内铁栏杆内,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堆放着的众多珍贵文物滔滔不绝像是在背诵经书一般讲述着,话语回荡在破旧的殿堂里,一群栖息在殿内的鸟雀和野鸽子扑闪着翅膀,从他的头顶飞逃而过。

        查吉玛大殿就此就要朝拜完了。我们小心踩踏着寺顶多处已龟裂的“阿嘎”地,心想,难道这就是民谣里歌唱的堪比大昭寺的圣殿吗?终于,我忍不住问古修诺布坚赞:“寺外碑文上刻着2006年5月25日,查杰玛大殿作为元至清时期古建筑,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什么会这么残败啊?!”

 

(类乌齐查吉玛大殿里尘埃与佛塑)

 

        古修诺布坚赞和随他一起上到殿顶的几位僧人互相看了看,又望着我们,似乎无从说起,神色茫然。

        看来,民谣毕竟是民谣,经不住岁月的沧桑。我们还是去拜见如今的“呼图克图”吧。

 

3

 

        据说类乌齐寺第二十五代法台帕确“呼图克图”于1996年入寺,2005年坐床。法名为帕确•阿旺•嘎松尼玛。诞生于1981年,父亲巴登系察瓦岗曲龙本仓(官家)之子,母亲次仁德吉的父亲是六世帕确和四世夏促的兄长。

        1980年,六世帕确圆寂后,曾有神通圆光术的卡察扎巴预言昌都雍仲氏中的雍仲本嘎将诞生第七世帕确转世。相传嘎松尼玛从小就能确认出六世帕确身边的人,誉满上康区的大成就者喇嘛次久喇根初见灵童时,便格外欢喜,确信是第七世帕确转世,赐以法名为嘎松尼玛。1994年,当达隆孜珠土邓工村仁布切前来类乌齐寺讲经颂法之时,为嘎松尼玛削发授予家戒,赐法名为阿旺洛桑吉美扎巴白桑布,亦称阿旺丁增曲吉扎巴,并颁发了认定函。2004年10月22日根据十世班禅大师和孜巴仁波切等大德的认定,经各级人民政府的批准,在类乌齐寺隆重举行了七世帕确阿旺嘎松尼玛坐床典礼,并委任为类乌齐寺第二十五代法台。

 

4

 

        从查吉玛大殿出来,穿过堆满院落的木材和矮屋,类乌齐寺第七世帕确仁波切就住在一栋旧楼房的二层。从昏暗窄小的楼梯上去,最里面那间房子,就是仁波切的宿舍。

        不足十五平米的小屋里,有一扇不大的窗户透来些许阳光。小屋里很冷,烧着柴火炉子,一排简单的佛龛前供奉着酥油灯,靠窗的位置有一张一米宽的矮木卡垫床,帕切仁波切盘坐在矮木床的卡垫上,微笑着向我们问好。

        “仁波切扎西德勒!”觉罗双手合十上前顶礼到。

        “免礼免礼,听说你们是来自拉萨的作家?”

        帕确仁波切用流畅的汉语对觉罗说,又望着我,要我们坐下,不必拘束。

 

(类乌齐寺第七世帕确仁波切)

 

        “嗯,我是满族人,姓爱新觉罗,刚才在查吉玛大殿看到我们祖上供奉的很多珍品,心里非常激动。”觉罗一口气说。

        “相传元朝泰定帝在位时,玛卡太后前往藏地朝圣路过类乌齐寺,供奉了大量珍贵文物,后来类乌齐寺还珍藏有大量明、清文物,但文革期间流失严重,现在法国卢浮宫内还藏有类乌齐寺流失的珍贵唐卡。”

        帕确仁波切据说今年有34岁了,他带着黑边眼镜,透过镜片,我看到他的双眼盈满了一种深切的慈悲。

        “可是我对佛教了解不多,大不如我们的祖宗……”觉罗不好意思地笑道,“因为从小没接触过,没学过。”

        “佛教是教育学,是关于教育的方式和工具。”

        “嗯,我读过的书上说佛学是一门关乎人类生命和心智的科学、哲学、心理学……”

        觉罗和帕确仁波切交流得很顺利,我在一旁赶紧做笔记。这样的交流机会是难得的,我希望不要错过每一个字。

        “可以这么说。”帕确仁波切微笑道:“当初我小学毕业时,得知自己要出家,非常高兴。以为再也不用写作业,不用考试了,但没想到后来学佛更为艰难。但在我的上师登真堪布耐心教诲和鼓励下,渐渐树立起全新的世界观、价值观和对宇宙生命的认识。”

        我和觉罗屏息倾听着。

        “在跟随登增堪布学习期间,我在类乌齐佛学院得以系统学习了经律论诸部。逐渐通晓了新旧各读部,后在佛学院担任了复诵师。这期间我也一直坚持学习汉文和英文。”

 

(类乌齐寺查吉玛大殿里,金汁书写的经书就堆放在大殿维修施工现场,落满尘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远山风过,帕确仁波切的法音一如甘泉,在我们耳畔汩汩流淌:“上师将自己毕生所接受的传承法脉与自身所取出的伏藏法,全数传给了我们。他9岁来到类乌齐寺,被第六世帕确活佛认定为诺那活佛转世,10岁时被类乌齐北伏藏寺认证为第五世登真活佛转世灵童。13岁时在第六世帕确活佛跟前受沙弥戒,并于同年进入类乌齐寺佛学院学习6年,当选为佛学院的金刚上师。1982年国家批准类乌齐寺恢复宗教场所,上师带领众信教群众修建类乌齐寺的查杰玛大殿和其他等等。1983年上师受比丘戒,并恢复了类乌齐吉祥布萨和长净。解放后大昭寺举办第一次祈愿大法会时,十世班禅喇嘛和噶登赤巴等众多伟大的学者们前,上师考上了格西拉若巴。从此上师的威望传播到整个藏区,登真活佛的名称也变成了“康卓格西”。1987年时,十世班禅要求上师做他的秘书,寺院和类乌齐的信教群众知道此消息后,向十世班禅祈求,希望上师能回来主持和管理寺院。十世班禅知道后,忍痛割爱把上师送回类乌齐寺重整寺院。1988年,上师回到类乌齐寺,将讲学班改建佛学院,类乌齐寺圆满恢复佛学院。1992,查吉玛大殿恢复圆满,上师和加纳法王并同开光典礼。同年上师和加纳法王也在昌都地区藏医院第一次担任修持珍珠丸的主法上师。上师一生完全无我地将自己的生命融入到救拨众生出离苦海,给有情众生带来祥和安乐的伟大事业中……”

 

(帕确仁波切住的房间就在这栋楼二层的靠左第一间。)

 

        我和觉罗静静聆听着,我们曾拜读过帕确仁波切在登增堪布圆寂后写下的祷文。帕确仁波切对上师的怀念之情,至深而令人难忘。

        “上师曾告诫我们,学佛不是追求个人出世间的成就,要为了众生的安乐,升起无伪的菩提心和大悲心,要将佛法的修行融入到生活中。”说着,帕确仁波切对我们莞尔一笑道:“无论你是国王还是普通百姓或乞丐,生老病死无一例外都会降临,不可逃避。没有谁能得到永久的安乐。无常人生,了悟这一点,才会升起出离心,而这种思想上的转变,才能改变个人意愿、改变内心和命运。”

        我们认真地点着头,觉罗将自己的念珠递给仁波切请求加持。

 

(查吉玛大殿的“尘佛”)

 

        “在佛学当中,大小五明是藏传佛教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大五明是指:工巧明,即工艺学;医方明,即医学;声明,即声律学;因明,即正理学,用现代哲学的语言来说,就是逻辑学;内明,即佛学。小五明是指修学辞学、辞藻学、韵律学、戏剧学、历算学。我在完成大、小五明学习后,开始在寺院后山的岩洞和闭关室闭关修行。完成了四加行:一、修出离心,二、思修人生难得,三、思修轮回过患,四、思修因果不虚;然后要修习那若六法、大手印法等。希望我能永生修习直到获得成就,但是身为寺院主持,我身负重任,因此只能每年闭关六个月,再以六个月管理寺院。”

        闭关对我们而言,是一种十分神秘的学习方法,借此机会,我们急忙问帕确仁波切关于闭关学习的种种。

 

(类乌奇寺修行闭关的大山)

 

        “闭关是一个静思和反思的心灵及精神之旅。断除一切干扰,以一种换位思考的方式,去感受一切;感受生命中的痛苦、感受勇敢的慈悲心和智慧之光明的升现——每当闭关出来,内心的幸福和快乐总是上百倍地增长,令我越来越想闭关。佛学讲修中实修非常重要。我希望类乌齐寺能有更大的佛学院,希望僧人们都能去闭关修行。通过闭关实践,领悟佛学奥义,断除习气,在上师和佛菩萨的加持下,培养自己战胜困难的勇气,使自己力量倍增,而只有修持好自己,才能在现实生活中以自己的慈悲和智慧利益众生、帮助他人,为社会做贡献。”

        “说起慈悲心,帕确仁波切,我想问一个问题。”不知什么时候,觉罗从门口我们的坐处,已挪到了离帕确仁波切很近的位置。

        “内地有很多乞丐来路不明,也许是骗人的丐帮,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分别是障碍,分析是智慧,”帕珠仁波切对觉罗耐心地微笑到:“分别是一种我执,分析是一种理性判断。具体事情,我们应该理性分析和判断。能够真正利益到对方的,我们应该毫不迟疑,但我们要明确的是对方想要的,并不一定是他需要的。想要和实际需要不同,想要是一种欲望,如果我们的布施只是助长了人想要的欲望,就不能称其为利他和慈悲行善。”

        “嗯嗯,明白了。”觉罗连连点头。

        时间快到中午了,我连忙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类乌齐寺是昌都著名的四大呼图克图的驻锡寺之一,但一早去朝拜查吉玛大殿,见大殿里很乱,到处是尘土,还有硕大的老鼠乱串……”

        帕确仁波切笑了:“也许我们的僧人卫生观念较差,不勤于打扫……”

        见我仍疑惑不解,帕确仁波切意味深长地说:“记得在2月9日(藏历)时,病中的上师登增堪布曾对我最后开示说:我要走了,修行最重要的是严守戒律,一切万物都是无常幻化,没有什么值得执著和贪恋,唯有修持解脱之法是永恒的幸福。”说完,帕确仁波切神情淡然,面对窗外发生的一切,似乎已将自心修炼得岿然不动……

 

5

 

        从帕确仁波切的房间出来,我久久回望二层那扇窄小褪色的木质窗扉,回忆着帕确仁波切的话语:“一切万物都是无常幻化,没有什么值得执著和贪恋。”这其中也包括类乌齐寺和查吉玛大殿以及呼图克图的昨日与今朝吗?

        这时,正午灿烂的阳光令远处的僧舍和寺院变得格外奇幻。早上那位高大的诺布坚参古修远远在寺院食堂门口朝我们招手。

        “你们拜见完仁波切了吗?”古修脸上的激动,就仿佛自己刚倾听了一场殊胜的开示。

        “帕确仁波切明天就要开始为期六个月的闭关修行了,今天你们机缘很好。”他说着,一位气质不凡的僧人走来。

        “这位是类乌齐寺堪布西热江措,刚从大山上闭关出来.” 见我们好奇地探望,古修诺布坚赞热情地介绍说。

 

(类乌齐寺堪布西热江措,刚从大山上闭关出来)

 

        我们就地坐下来,询问这位堪布有关闭关的感受。

        “您这次闭关以后,还会再闭关吗?”我问。

        “是的,除了应百姓请求到查吉玛大殿做法事,我们都喜欢去闭关。接下来我还要闭关修行,这一世修、下一世修,生生世世修行。”堪布西热江措平静而坚定地说,双眼闪烁出的光芒,令我们感受到他内心有一种强大的力量。

        但僧人们的午餐令我们吃惊不已,除了糌粑和茶,没有其它任何配菜。我和觉罗受邀进到简陋的小食堂,和几位堪布一起用餐。端起糌粑碗,我不好意思地先要白糖,又要奶渣,才勉强吃完古修给我盛的满满一大碗糌粑。

        午餐出来,看见三三两两的僧人向后面的旧楼房走去,还有一些进到了一间简易房里,我们便跟过去看。

 

(蓝色简易房就是类乌齐寺佛学院“教室”)

 

        原来他们是类乌齐“佛学院”的学僧,要开始学习上课了。在一栋阴冷昏暗的旧石楼的一层,我们来到“佛学院”的教室里看,

 

(学习的僧众)

 

        教室里一无所有,只有众学僧围坐在一位老师身旁,依稀的阳光,透过一扇小窗子洒在教室里众僧红褐色僧袍上,那情景,好像中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的油画一般:神秘、沉静又格外厚重。我们又去石楼外面的简易房里看,这里光阳很好,教室里除铺了一张化纤旧地毯,也没有任何教学用具。但学僧围坐在经师身旁,人人喜悦和精神振奋的模样,令教室里洋溢着一种比正午的阳光更为强劲的力量。

 

(僧舍)

 

        觉罗又去拜访了几间僧舍。看到僧人们生活非常清苦,住在土夯、石垒和藤编的破旧的僧舍里,背光而阴冷。据说僧人们除了来自自家(农牧民家庭)供养的糌粑和寺院每月给僧人补贴的300元外,无任何生活来源。

 

(学僧)

 

6

 

        这天下午,我们搭寺院的车,还来到了类乌齐寺背靠的大山上。只见白雪覆盖的松柏林,掩映着一间一间闭关的房舍,静谧的山林间,弥漫着一种不可见的加持力,我们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深深呼吸着大山松林中甘凉的空气,身心倍感恬静和舒缓。

        “真想留在松柏林深处,回归内心,也去闭关……”我们心里这样感慨时,遥望一代呼图克图帕确仁波切的房舍,似乎突然领悟到帕确仁波切所言:“不必为过去遗憾,因为过去的一去不返;即使过去的尚存,也不会如过去一般完美无缺;也不必为明天担忧,明天和死亡哪个先到来谁都无法预知。生命中无须无谓的执着,做好今天的事业,才是未来的希望……”

        大山幽静,松柏挺拔,山坡上,既有远古的近乎倒塌的闭关房,也有在今天的阳光中鲜艳醒目的新修建的讲修院日光殿。而当下,古修诺布坚赞和学僧们正朝大山高处走去,他们坚韧的背影在松林间闪烁着,似乎告诉我,光阴流逝,昨日已远去,类乌齐寺虽承载着历史的记忆,但今天的“呼图克图”和僧众们选择隐遁山野闭关实修的境界,将永不被岁月的尘埃所蒙蔽。

 

          白玛娜珍,藏族当代著名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拉萨红尘》《复活的度母》,散文集《生命的颜色》《西藏的月光》,诗集《在心灵的天际》《金汁》,剧本《寻找格萨尔》《西藏爱人》等,即将出版纪实散文集藏东篇《乘着大鹏鸟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