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总在左边》是松太加导演的处女作,该片主创人员几乎全部由藏族电影人组成。很多人都没想到,一伙藏人能在青藏高原拍出一部如此“独立”的电影。这部6年前的电影用今天的眼光看来也许略显粗粝,尤其是当我们把它和2015年的《河》对照的时候。然而它在纪录片式的镜头中完成了电影高于记录的艺术表达,也因此实现了本身的艺术价值。

       虽然是藏民故事,但影片的视野并未局限在藏区,在一个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的故事中,我们却瞥见了这片土地所独有的反应。

       故事是普世的,然而内核是独特的。可复制的是其普遍性,而地理文化的独特使其拥有了不可复制的特殊性。除了温哥华电影节的龙虎大奖,该片还获得大小奖杯许多座。但在这个用笑声次数证明片子好坏的奇特市场环境下,我却不愿意用奖杯的数量说明些什么,就像导演在本片中初见端倪的理念一样,首先,生活才是排第一位的。

       这部电影改编自真实事件,一个藏族青年意外撞死了自己的母亲,为了赎罪他踏上自安多到拉萨的向西之路,由于一路上太阳都在他左边升升落落,他的左脸被太阳烤晒得黝黑皲裂,成了一个“阴阳脸”。这样一个真实的叙事背景体现了本片源自现实而高于生活的表达价值。

       影片的开头是满脸写着绝望的主人公尼玛行尸走肉般地开着漫无目的摩托车。

       这个年轻人不幸将母亲意外碾死,他期待已久的婚事、他深爱着的母亲、他生活和信仰的所有根基都被拖拉机的轮子碾压而过成为了无尽的绝望和自责。

       这个《任逍遥》式的长镜头彷佛在暗示我们,这个故事一定蒙着一层悲剧色彩。

       母亲的意外粉碎了尼玛的生活,无法原谅自己的他背着母亲的血液浸染过的黄土,踏上了独自前往拉萨的朝圣之路。

       现在朝圣结束了,他要从拉萨回到安多老家,坐在公交车上他却备受煎熬,朝圣并没有完全解决他内心的悲痛。快速掠过的汽车使他感到如此不安。

       “车走的太快了”他说,他无法忍受这样快速的奔驰。对面对故土和家人的恐惧和自责仍然深深占据着他的心。回家还是不回家?怎么回家?快一点回还是慢一点?问题萦绕在他脑海。

       公交车上,尼玛遇见了一个老爷爷。他刚参加完女儿在拉萨举行的婚礼,正要回青海老家。

       老爷爷的妻子多年前去世,曾经他每天盼着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孩子们长大后又盼着他们结婚,等到一切都安定了,他却失去了方向。这是一个乐观的老头,也是一个落寞的父亲。若有所失的他决定和深陷悲痛的尼玛结伴,两人穿行在茫茫戈壁滩,相互影响,相互救赎,终于让主人公重新获得生存的勇气和自我的释然。

       老爷爷的话都很简单,却一直萦绕在耳边。他说,所有的悲痛在孩子和时间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小心放屁”老爷爷笑着对第一次抽烟叶子的尼玛说。

       尼玛孤僻、冷酷、几乎没有主动对老爷爷说过几句话,但在和老爷爷的交流过程中,却不知不觉地重新记忆起似曾相似的亲情。也慢慢地接受着这些改变,从一句话不说就甩下老爷爷自己走,到坐在老爷爷放在路边的褡裢旁等他。他在学会重新把别人放在心里,学会用温度填补悲剧带来的创痛。

       男主角的眼睛可算是这部电影的一大亮点。

       台词屈指可数的这个角色几乎通过双眼完成了所有情绪的自如切换。哀伤、迷茫、怀疑、恐惧,观众都可以从这双眼睛直接看到他的心底里。

       从结冰了一样的冷漠到渐渐找回的温度,眼睛里的神韵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窗口,一个眼神,就够了。值得一提的是该片的男主角是真正的素人演员。实际上这部电影里所有出场的演员都是素人演员,男主角也是导演一行人在汽车抛锚时偶然遇见的。

       彷佛启用素人演员是某些具有现实主义风格的电影的共同点。在剔除了面对镜头的刻意和紧张之后,故事被来自故事本身的人扮演,加上自然采光和朴实的台词,我们偶尔甚至会觉得自己看到了确确实实发生着的这一幕,忘记了自己是在看电影,这也许就是现实主义的魅力所在。

       随着主人公离家越来越近,我们也越来越深地感受到那场意外对他的影响之深。

       近乡情更怯,尼玛踏出的每一步都越来越沉重。老爷爷回家了,他要再一次面对孤独,一场大雪让醒来的尼玛倍感孤寂,他想家了。终于,他坐上了大巴回到了家。哥哥在那个路口等着他,还带来了自己的儿子。尼玛的悲痛经历了时间,遇到了孩子,悲痛便黯然失色了。

       最后乘坐客车回家的这个镜头呼应了开头,看着车里的乘客抱着汽车玩具打呼噜的时候,尼玛的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容。

       他重新打开了封闭的心,学会了笑,也就学会了再一次去爱。

       本片的摄影师王猛准确而清晰地完成着构图背后的情绪表达,广角、远景、特写、定点、壁画式图景都为现实主义的表达起着重要的作用。同样值得一提的是本片的背景音乐,从恋人约会的愉悦到戈壁朝圣的孤独哀伤,寥寥可数的几次音乐伴奏出现都辅助剧情完成了突出表现气氛和情绪的使命。

       回到电影的主题,救赎究竟是什么?朝圣的意义是什么?

       在影片中从未刻意展现的宗教显然不是尼玛唯一的出口,貌似这一场朝圣之旅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但却在回家的那一刻使他真正明白,朝圣的意义并非场所的变换而是心境的变迁。

       他历尽辛苦离开家到拉萨再历尽艰辛走上回家的路,这一切铺垫着正是在为这一刻蓄势。这个悲喜不断交替的上演的路口既是他朝圣的起点也是他旅途的终点。这旅途的终点却也是新生活的开始。正是这一刻,一切都在等待回家的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