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华加,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青年导演、编剧。担任过《塔洛》等很多优秀影片的执行导演,是著名导演万玛才旦的御用执行导演。他的长片处女作《旺扎的雨靴》获得第6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水晶熊奖提名、第42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新秀电影竞赛单元火鸟大奖提名、国际影评人联盟奖提名、入围第8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注目未来”单元、入围第25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旺扎的雨靴》诉说了孩子的期盼,大片即将丰收的麦田里,啪嗒啪嗒铁皮青蛙跳动的声响里,漂亮女主持播报的天气预报里,都收纳着孩子悄然无息的小心思。孩子会羡慕其他同学穿着雨靴踩水,会嘴馋佛祖面前的糖,那一刻是覆水难收的心动。旺扎蓄谋已久的那场瓢泼大雨最终是否如愿以偿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他可能会永远记得那天被他机关算尽的法师在山顶做法,而天边风雨欲来。

《旺扎的雨靴》海报

       Q: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电影,萌生想做导演的想法的?

       A:我高中的时候就决定去学习电影。我原来是一个理科生,后来我高中毕业之后考上了青海民族大学物理系,但我放弃了去民族大学学习的机会,坚持来北京学习电影。当时很多人都反对我的决定,我觉得自己当初之所以能下这么大的决心是因为对电影的热爱和向往。刚开始来北京的时候是旁听生,后来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的专升本。当初可能是因为年龄小等各方面原因,想法比较简单,觉得学电影是一个比较简单的事情,但是当我真正地进入这个行业以后,才发现了这个行业的不容易,也渐渐地了解了这门艺术的价值和意义。

       Q:拍《旺扎的雨靴》是怎么找万玛才旦导演来担任监制的?他给了您什么样的帮助?

       A:我一开始就想到了他。我和万玛老师结识得比较早,通过我哥哥认识的,我们也是师生关系,在北京学习电影的时候也跟随万玛老师学习了很长时间,他在人脉等各个层面对我的帮助都特别大。很感谢万玛老师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帮助。不仅仅是《塔洛》,还有《清水里的刀子》等,只要是他担任监制的电影都推荐我去参与学习,这些经历都对我有了非常大的帮助。

       本来我在学校里学的是理论的东西,参加剧组的时候学的是实践的东西,两者结合起来以后我的导演功底也扎实了很多。刚开始的时候不太适应做导演,因为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然后很多人等我的指挥,但后来就慢慢地习惯了。

       Q:当时怎么找到吕松野老师来担任摄影的?与他合作有什么感觉?

       A: 我和吕松野老师是非常好的朋友。很多人问我说吕松野的拍摄经验这么丰富,而你是一个新人导演,你是不是到现场的时候很拘谨。其实不会这样,我和吕松野老师是通过《塔洛》结识的,后来我们在杨瑾导演的《那年八岁》和一些宣传片中又有合作,都是由吕松野老师担任摄影,由我担任执行导演。基于之前的合作经历,我和他沟通起来非常有默契,所以跟他合作的时候没有任何压力,反而能体会到一种创作的乐趣。

摄影师吕松野、导演拉华加、监制万玛才旦在拍摄现场

              Q:您是为什么对才朗东主这篇小说感兴趣,继而想把它拍成电影的?剧本创作的过程中您做了什么样的修改?

       A:我刚开始读到他的小说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把它拍成电影,这个小说让我产生了一定的感触,我对小说里所表达出来的儿童很单纯的梦想很感兴趣。从短篇小说改编成剧本所要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小说的容量较小,所以需要把它“展开”,也就是说要加入很多内容、细节,把整个故事丰富化、完整化,像是铁皮青蛙等道具、电视的内容、村长等人物、侃本和尼玛打架的情节都是后面加进去的。剧本修改了很多次,我都忘了改了多少次了,我现场拍摄的时候还在根据现场的情况做调整,但是电影主题还是维持了和原著小说一样。

       Q:您在电影资料馆的首映礼提到您小时候也有相似的经历,可以分享一下您个人的有趣的关于期盼的故事吗?那个电视放的藏语的动画片对您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A:小时候是有过一个类似的经历。我们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才能穿上新的衣服新的鞋子,有一次我的父亲去县城给我买了一双白色的球鞋,上面印着一个足球,当初我们村庄正流行这样的款式,但是我父亲说过年的时候才可以拿出来穿,我就天天期待着过年的日子,每天都问什么时候过年啊,这是小时候的我和旺扎相似的体验。还有比如旺扎有了雨靴之后没事就用手擦一下,或者把新鞋放在枕头底下这样的一些细节,都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剧中的电视剧片段都是设计好的,每个片段对剧情都有一定的辅助和推动作用,《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西游记》都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看的动画片和电视剧,尤其热衷于《西游记》,小时候大家会模仿里面的孙悟空,当然加入这些儿童时期的记忆,也是剧情的一种需要。

拉华加和饰演旺扎的周拉多杰、饰演拉姆的朋毛扬专

       Q:您还提到当时剧组是驻扎在一个学校里,那拍摄过程中和孩子们是怎么交流的?

       A:这个村庄没有宾馆或者饭馆,我们拍摄的时候是7月,正值学校放假,所以我们为了节约时间和成本就驻扎在了一所学校里。现在青海地区这样的村庄很少了,这些村庄也在现代化,拍摄地的村庄里有一个很高的大楼,但是我们拍摄的时候因为剧情的原因避开了它。我觉得跟他们交流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调整,他们演的不对的地方,就会跟他们讲清楚里面的故事、他们在故事里是什么样的人。先让他自己演,然后再调整,会比一开始就限制住他要自然很多。我和旺扎关系不错,交流得挺容易的,我觉得主要是需要控制孩子的情绪,跟他讲讲不同时刻的心情。

       Q:和孩子们相处有些什么样的惊喜或是趣事?

       A:有一桩有意思的事儿是源于饰演同桌的孩子,本来我们选的同桌演员是另一个孩子,但是那个时候同桌就每天站在我的旁边,帮我拿一下东西、盯一下监视器,我就觉得他特别可爱。有一天我问他,你来演同桌吧,他说我不演,因为之前定下的同桌人选就站在旁边,他不好意思答应。后来有一天我去村口看景的时候又跟在我后面,我跟他说你来演这个同桌吧,他说可以。我就跟演员副导说了一声把同桌的台词给他,他特别聪明第二天就全部背会了,演得也特别自然,早上我们都还没有起床他已经到了学校,到片场问我们“今天我有戏吗”,每天都这样。

《旺扎的雨靴》中的旺扎和他的同桌

       Q:给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旺扎和拉姆拿了佛祖前面供奉的糖,磕头还礼的情节,您觉得孩子和成年人对待佛或是神的态度有什么不同?

       A:我觉得孩子对佛的理解比较简单和单纯,电影中的这个情节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一个民间习俗,小时候长辈们就是这样教导我们的。家里佛堂前面会摆着糖,小孩子特别想吃的时候就要先磕三个头,然后说“佛菩萨我不是偷的,我不是抢的,我是和你要的”,这样就可以吃一颗,但是不能贪心,只能吃一个。但现在这样的习俗几乎都消失了,当然也很理解,现在的小孩儿谁还在乎糖。大人可能就不一样了,他们更多地会去求佛,有一种把自己的有些东西托付给佛祖的意味。

       Q:电影情节中有一处村长开会的情节,旺扎的父亲认为挡雨要靠法师阿卡雪达尔做法,但是曾经和侃本打架的尼玛认为做法是改变不了天气的,应该告知乡政府做出措施,您对做法请神这类活动的看法是什么?

       A:设计这样一个冲突主要是前面剧情的一种延续,尼玛和侃本因为浇水的事情打架,虽然村里人解决了两个人的矛盾,但是尼玛并不是很满意,所以在请法师这件事上尼玛就要和侃本对着干,告诉村民说通知乡政府才是正确的。做法事这些活动都是藏民生活的一部分,我觉得你既然要讲述和展开有关他们的故事,就自然而然地避不开这些风俗。就比如防雹师,我们那个地方农区的村庄几乎都会有,可以说是一种职业,负责在粮食丰收的季节防雨,之前万玛老师有一部纪录片叫《最后的防雹师》,就是专门讲述了防雹师的故事。

《旺扎的雨靴》中的防雹师阿卡雪达尔

       Q:对于电影的配乐是怎么考虑的?

       A:全片音乐用的很少。我刚开始是不太想用音乐的,我希望以一种冷静的视角去呈现这个故事,不太喜欢有太多的音乐去渲染,但是后来觉得加音乐还是必要的。所以我跟做音乐的老师沟通的时候说,不要把音乐做得太强烈。比如旺扎因为没有雨靴摔倒、晴天穿雨靴同学们嘲笑他,类似这样的地方都加了一些音乐来辅助情绪。

       Q:您有没有最喜欢的镜头或是片段?

       A:很多镜头构成了一部完整的电影。每个镜头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所以对我自己而言,每个镜头都是不可缺少的,不敢说哪个镜头是最好的。有一个很巧的事情是拍最后一个镜头那天,早晨起来看到天气晴空万里,没有一片云,我们就回去睡觉了,想着今天是来不及杀青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云出来了就赶紧去拍,现实中的结局没有下雨,拍完之后山顶上的太阳就出来了。

孩子们吃饭的镜头设计了一整个下午

       已为成人的我们看到孩子把新鞋藏在枕头底下,孩子把红塑料袋套在球鞋外面,孩子捧起了自己的脚丫子闻一闻,不禁莞尔。或许童年之所以显得格外天真烂漫,是因为成长对于那个时候的孩子来说何其漫长,和成人思维的对抗是何其艰辛。电影的情绪节制,没有太多波折,拉华加只是把时间拨回童年,像是一个无限温柔的床边故事。

饰演旺扎的周拉多杰

       Q:参加北京国际电影节有什么感受?“中国故事”这一个版块有很多优秀的新导演涌现,会不会有压力?

       A:我觉得很必要这样的活动,比如它的展映单元会放映很多以前经典电影的修复版,曾经荧幕上看不到的作品现在观众都能有机会看到,这就拉近了观众和电影、观众和电影人之间的距离。“中国故事”这个版块都是我很喜欢的作品,有我和吕松野老师一起参与的《那年八岁》,还有《空山异客》也是吕松野老师拍摄的,所以和很多作品都隐隐约约有一些联系。我希望每个作品都能得到观众的喜爱、取得一个好的反响,也希望更多的人关注文艺电影。现在的文艺片市场已经比前些年好很多了,成立的很多艺术院线和点映组织都是很好的关注文艺电影的方式。

       Q:您觉得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给您带来了什么影响?给这部电影又会带来什么影响?对于获奖有自己的预期吗?

       A:《旺扎的雨靴》是我的处女作,因此能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鼓励。柏林国际电影节使得影片有了一个更高的关注度,我自己的生活也是忙碌了很多,很少有学习的机会,白天一般都会有采访和见面,晚上会抽空看些电影和书,我自己每个时期欣赏的电影和电影人都不一样。无论好的不好的我每个电影都会看,包括商业电影,我觉得只要是诚心诚意地对一部电影作品付出,那都是值得尊重的。

《旺扎的雨靴》剧组

       Q: 您还会继续创作藏族题材的电影吗?您觉得少数民族电影未来还能有哪些进步的空间,或者努力的方向?

       A:《旺扎的雨靴》是一个表现孩子们内心世界的儿童电影,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尝试。未来也会创作藏族题材的电影,因为我自己生长在那个地方,在文化背景、生活习俗等方面都很了解这片土地,所以我会继续拍和自己家乡有关的电影。

       虽然这些年有很多少数民族题材的电影,但是相对来说还是小众的,希望能有更多的力量关注少数民族题材的电影。现在藏区有很多年轻人想做电影,但是坚持下来的很少,有一些人就学到一半就放弃了,这可能跟现实的处境有关系。还有,很多年轻人不知道要选什么方向,所有的人都想学导演或者表演,我觉得可以去尝试不同的专业,电影是由很多部门构成的,有很多专业例如导演、表演、录音、摄影、灯光还有制片都可以学。藏族电影只是刚刚起步,我觉得热爱电影的年轻人需要去努力,不应该停留在热爱这个层面上,要坚持去学习电影、钻研电影。

拉华加导演

       Q:剧本入围了第七届北京电影学院“扶持青年优秀电影剧作计划”,能向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这个项目吗?最终通过这个新项目获得了哪些帮助?

       A:这是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电影剧主办,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中国编剧研究院、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剧本策划中心,青年电影制片厂协办的一个项目,主要是帮助年轻的电影人向社会各制作单位推荐、合作、拍摄等。我这部片子也是通过他们找的资金,很感谢北京电影学院党委书记侯光明,北京电影学院副校长、青影片厂厂长俞剑红的大力支持,感谢青年电影制片厂书记陈中国,文学系教授孟中的大力推荐,两位都是这部影片的制片人,也是这个扶持计划的策划人,当然也感谢海宁原石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青年电影制片厂、青海喀哇坚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等三家出品方的信任和支持。

       Q:未来有什么电影计划能和我们分享吗?

       A:如果时机成熟,年底会筹备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