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真的到了拉萨吗?李小西站在飞机的旋梯上,一直这样问了自己好几声。
        走出机舱,清晰的空气扑面而来,耀眼的阳光使李小西本能的紧缩双眉。她环视了四周延绵的大山,一下子就被这种不加修饰的粗犷地卧在高原上的大山深深地征服了。
        望着眼前的景色,李小西在心里对自己说,拉萨,我梦中的拉萨,我来了。说完,眼泪就翻过眼敛从她白皙的脸庞滚了下来。
        下了飞机,文杰一只手拎着行李箱紧跟在李小西的身后,李小西头也不回的向机场外停靠的一辆大巴车走去,像是和文杰素不相识似的。几个当地出租车司机向李小西走过来,大声地问她是否要到拉萨的车,李小西没有搭理他们,此时文杰小跑几步赶上了李小西,并用另一只的手,把她与那些出租车司机隔开,怕她被他们生拉硬扯地拽上了出租车。
        穿过拥挤的接客人群,她们坐上了机场开往拉萨的民航班车。来拉萨之前就有朋友告诉李小西,说坐民航大巴又安全又省钱,李小西和文杰听从了朋友的意见坐上了开往拉萨的大巴车。
        车沿着雅鲁藏布江在蜿蜒的柏油路上行驶着。
        在车上,李小西想起曾听她父亲无数次讲过从拉萨快到机场的时候要沿着一条江走,这条江就是雅鲁藏布江,说着还在一张全国地图上给她指了指,还用红笔在北京和拉萨之间画了一条直线,这条线好长。当年李小西的父亲回家探亲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路,她还听父亲说那个时候这条路可没现在的好走,那时这条颠簸的土路曾留下了多少她父亲和母亲相聚的欢愉和分别的思念呵。
        当年,李小西的父亲是凭着一腔报效祖国支援边疆的热血,大学毕业后来到西藏工作的,后来和在北京工作的同学就是李小西的母亲结了婚,便有了李小西和李小藏姐弟俩,李小西是女孩就随母亲在北京,李小藏是男孩就跟着父亲来到了西藏。
        李小西一直没有来过西藏,只有小时侯对父亲和弟弟的思念和期盼,就深深地有了一个缠绕在心底里怎么也解不开的西藏情结。读初中二年级的暑假父亲准备带她来西藏时,父母的婚变,使李小西进藏的梦想破碎了。
        想去西藏的梦就一直萦绕着她。
        坐在大巴车上的李小西盯着碧蓝天空上点缀着的朵朵白云,它们在蜿蜒厚重的群山上与群山生成一幅美丽的风景,她目不转睛的生怕错过每一处景色。来之前,李小西在网上查阅了大量的有关西藏的资料,本来想加入一个旅行团,过后想想和文杰来拉萨的目的本不是旅游,就没有必要参加旅行社安排的走马观花式的日程安排,就取消了最初的打算。
        文杰从包里拿出一盒抗缺氧的药,关切地对正在欣赏风景的李小西说,头晕吗,吃点药吧。李小西不耐烦地推开了文杰的手,摇摇一直朝着玻窗的头。
        车行驶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下蜿蜒的柏油路上,路两边一片片葱郁的人工防护林和碧绿的农田给高原带来了的盎然生机,看着窗外的景色小西没有像其他乘客那样惊喜不已。
        他们俩本来进藏之前就该吃点预防高原反应的药,文杰吃了,李小西却没有吃,她说她父亲进藏工作的时候那有这些药,不吃不也就过来了吗。文杰还是怕李小西没有吃预防高原反应的药而有反应,几次想劝她,但都克制住了,他怕他再次的劝说更会引起李小西的不快,因为一路上,李小西都没怎么理睬他。文杰只好静静地坐着,闭上双眼养起精神来了。
        这次文杰陪李小西来拉萨,是七年前文杰对李小西的承诺。那一年,他们在相爱三年后,在去民政部门领取结婚证的路上,文杰在公共汽车上对李小西承诺的。
        那一天北京出奇的热,文杰劝李小西打的去,那时文杰在一家效益很差的国营企业上班而且很不得志,李小西是北京一家医院的护士。李小西的父亲和母亲离婚后,第二年李小西的母亲就再婚嫁给了单位的同事,李小西赌气就直接中考考上了护校。毕业后,李小西就住在医院的集体宿舍里,然后通过宿舍的姐妹认识了长的帅气又体贴人的文杰。文杰是个苦孩子出生,大学毕业因为没有关系被分到北京郊区一家国营企业当了技术员,单位效益不好,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还要给一身多病的母亲治病。三年后决定结婚时,已病退回四川的父亲就给他们寄了几万块钱,说是作为他们结婚的礼物算是父亲对女儿的歉意。文杰很少听李小西说起她的父亲,既然父亲还没有忘记女儿,李小西就有一种想到西藏去的愿望,她想去看看吸引她父亲连母亲和女儿都不要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当文杰呵护着李小西挤上公共汽车的时候,文杰就后悔,他想这不是两个人去逛商场购物或去公园游玩,这是他们俩一生一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民政局领一张证明他们是合法夫妻的结婚证。车在炎热的气温里走一会停一会,上一群人又下一群人,李小西一直在文杰有力的臂膀里,由于炎热和即将做新娘的喜悦,漂亮的脸蛋被车里闷热的空气捂得红扑扑的,看见李小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文杰心里就越发不安了起来,他心疼的伏下身子悄声对李小西说,我们蜜月到西藏去吧,这个时候西藏的气候是最好的。李小西听到这番话后,也顾不得热了,整个身子就幸福地紧紧依偎在文杰的怀里。
        民航大巴匀速的向前行驶着,文杰有些累了,正想着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会,车里就有乘客大声呼叫了起来,快看,好大的一座佛像啊!车没有减速。文杰努力的伸出手臂想搂着李小西一起朝佛的方向望去,同上次一样也被李小西的手挡开了。文杰尴尬的向周围看了看,车上除了打盹的本地人外,其他的外地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山体上那尊大佛上了。
        车不紧不慢的向城区行驶着,文杰把头靠在座椅高高的靠背上,呆呆的盯着远山那朵洁白的云,他不知道北京的崔娅现在怎么样了,崔娅还不知道文杰陪李小西来到了拉萨,文杰曾经对崔娅说过会陪李小西去趟西藏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崔娅是文杰大学的校友,比文杰矮两届,不过都是学生会的干部,由于工作上的接触大家彼此有些了解,当然崔娅大二的时候就和同班的一位北京籍的同学有过一段火热的爱情。那时文杰大学即将毕业,正四处跑单位找工作。
        文杰一想起北京的崔娅,记忆的阀门就不知不觉的打开了。崔娅比起李小西来更有女人味道,其实这个女人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文杰自己都说不清楚,当他在一次经贸会偶然和在北京当记者的崔娅不期而遇时,那种曾经在大学时对崔娅的暗暗冲动,就又油然而升了。崔娅告诉文杰说,我是看见你的名字,才来找你的,我没见到你之前,我一直怀疑这个名字是否就是我大学的学兄。
        文杰用商人的口吻回答说,这下不是把你心中的迷解开了吗。
        没有,只是暂时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有许多我的确一无所知呀。崔娅在说句话的时候,在后面拖了个长长的音,崔娅拖出这个音的意思是想暗示他们曾经是校友,是熟人之间的谈话,并不是工作中的采访。文杰抿着嘴笑了笑回答说,那就要常联系,以后就会知道我的事了。崔娅故意用记者的口吻对文杰说。当然了,你是我这次重要的采访对象呢。
        刚说到这里,文杰的合作伙伴过来了,文杰把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彼此交换了名片,就匆匆分手了。
        文杰在行驶在高原上的民航大巴上幸福的回忆着他和催娅之间的美好故事,李小西却显得十分疲倦,头靠着汽车的玻窗睡着了。文杰怕小西感冒,轻轻地把放在李小西腿上的外套给她盖在身上。
        民航大巴在群山中沿着拉萨河逆流而上慢慢向拉萨市区驶去,过了一个垭口,文杰就看见了群山怀抱中高高耸立的布达拉宫,文杰赶紧推醒李小西,用手指着布达拉宫激动地对李小西说,看布达拉宫。
        顺着文杰手指的方向看去,李小西眼里的泪又刷的流了下来。
        早已萦绕梦里铭记梦里的布达拉宫出现在李小西的眼前,怎能不为之动容呢?何况早在孩提的记忆里,布达拉宫就和父亲的身影紧紧的连在了一起,父亲绝大多数的照片背景就是这座高高在上的布达拉宫。
        民航大巴依然不紧不慢的向市区驶去,看见李小西泪眼汪汪的样子,文杰慢慢的伸出手臂把李小西搂在怀里,这次李小西没有拒绝,乖顺的依偎在文杰的怀里。
        体会到李小西在文杰的怀里由于抽泣而形成身体的颤栗,文杰的心像是被一把利刀割了一下,很疼很疼。文杰深深的叹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闭上了双眼。
        北京的崔娅还不知道我到拉萨了。刚闭上眼的文杰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文杰习惯的用左手摸摸上衣口袋里的手机,上飞机之前就把手机关了到现在也没有开机,他心想,怪不得手机今天一次也没有响。
        是不是手机没开机?被惊动的李小西抬起头,平静的问了一句。这句话正和文杰此时的想法吻合,他的脸刷的就红了。
        文杰摇摇头说,不开,咱们清净几天。
        李小西重新坐好,掏出纸巾擦了擦眼睛,车已经进入繁华的闹市区了。


        按照进藏前的计划,他们住在离布达拉宫不远的而且每天都能看见布达拉宫的一家宾馆里。安顿好后,拉萨炽热的太阳已经偏西,初夏的拉萨隐隐透出些凉意。
        李小西站在雕花落地藏式窗前,呆呆地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布达拉宫,湛蓝天穹下的布达拉宫就像静静的挂在天上的一幅巨大的画。
        父亲也常这样静静的守望着布达拉宫吗?李小西默默的问自己。
        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是这个冬天里最冷的一天。在妈妈温暖怀抱里的李小西看着妈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妈妈对李小西说明天爸爸和弟弟就要回来了,今年我们就可以过一个团圆的、幸福的年了。
        那个时候,在李小西的印象里,北京和拉萨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拉萨这个地名在她的脑海里,比北京更重要,更深刻。
        那年的春节格外暖和。
        拉萨的夜比起北京要晚两个多小时,文杰和李小西在余辉中围着布达拉宫慢慢的闲转着,走在内圈的李小西感觉就像紧紧依偎着宏伟的布达拉宫,这座座落在红山上的建筑就像她的父亲,散发着父亲的味道。
        父亲和弟弟李小藏一直生活在西藏,忙碌的父亲是怎样把弟弟养大成人,这在李小西心里也一直是一个谜。
        记忆中弟弟李小藏来过一次北京,李小藏比李小西小两岁,一直跟着父亲在拉萨,强烈的紫外线使得父亲和弟弟的脸庞黝黑黝黑的。那年冬天爸爸和弟弟回来了,弟弟怕生,见了妈妈和姐姐更加显得拘束和腼腆,弟弟的话不多,常常充满好奇的四处张望,弟弟五岁从四川爷爷家跟爸爸到了拉萨,六年后第一次回北京,和父亲一样说着一口川音甚浓的普通话,每当李小西纠正弟弟发音的时候,弟弟就说,拉萨都讲这样的普通话。
        这可能就是拉萨的普通话吧。每当弟弟一说话,李小西就藐视的看着弟弟,并帮助纠正他说的每一个字。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李小藏慢慢暴露出的生活上的恶习,比如饭前不洗手、上厕所不冲水等都令李小西感到对弟弟的厌恶。
        三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有一天,姐弟两的矛盾终于在父母出去办事的时候爆发了,弟弟用脏脏的小手翻了李小西一本崭新的书,书的扉页上清晰的留下了弟弟清晰的拇指手印,当李小西拿着书质问弟弟的时候,弟弟在惶恐中硬是不承认他动过了这本书,气愤之际李小西把书摔向了弟弟的脸,当一道红红的痕迹留在弟弟的脸上时,弟弟没有哭,而是狠狠的瞪着姐姐。现在想起来,李小西心里还满怀着内疚。
        和弟弟三个多月的短暂接触,竟然成了李小西永远的记忆。开春后,弟弟随父亲又去了拉萨,父亲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到北京这个家。
        许多封陈的记忆在拉萨慢慢地打开了,这本是属于李小西的一片灿烂的天空,她还记得,父亲曾对她说,中考后要接她去拉萨,去实地看看那些留在照片上的布达拉宫、大昭寺、雅鲁藏布江还有许多许多使她好奇而又憧憬的地方。
        在李小西的记忆里,父亲是那么的伟岸,要不是他略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谁也不会认为他是一个四川人。
        拉萨的天黑的很晚,比北京要晚两个多小时,特别是夏天的拉萨,真要黑尽了已经是晚上九点了。由于旅途疲惫的原因,文杰在标准间的一张床上睡着了。思绪纷乱的李小西看着熟睡的文杰,心里一阵莫名的恨又涌上来了。要不是文杰移情别恋,这次能到拉萨来吗,能为了当初的承诺再来一次形式上的补充吗,能再找回初恋的感觉吗?一连串的问号,就像是一串串打在心里的子弹,想到这里李小西的泪又一次潸然落下。
        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李小西来拉萨第三次流泪了。
        按照在北京的生物钟,第二天早晨七点李小西和文杰就醒了。由于昨天没有休息好,加上高原反应李小西剧烈的头疼像是要炸开了一样。文杰看见李小西痛苦的表情,急忙拿出准备好的抗高原缺氧的药,取出两片,然后又倒杯水递了过去。这次李小西没有拒绝,她抬头看了看同样也有高原反应的文杰,对他说,你也吃一点药吧。
        文杰取出两片送到嘴里,端起李小西没有喝完的水,一仰脖子就把药送了下去。然后拉开窗帘看见刚刚泛白的天空,对李小西说,再睡会吧,还早。小西重新躺下,把被子掖掖,闭上眼又睡了。
        文杰坐在另一张床上,白皙的脸庞在高原反应的情况下,脸色更加白了。他茫然的注视着躺在床上的李小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一个小时后,李小西醒了,她睁开眼睛看见和衣靠在床上的文杰,起身帮他盖上被子,文杰醒了,轻微的动作使他一下子惊醒了,文杰拉住李小西的手,轻声地对李小西说,睡得好吗?
        李小西挣脱掉文杰的手,走到窗前,一边拉开窗帘一边对文杰说,睡了一会儿,头疼好多了。
        清晨阳光撒在布达拉宫上,这一道亮丽的风景一览无疑地展现在李小西的眼前。李小西被这个风景吸引住了,她久久地伫立在窗前,看以湛蓝天空为背景的布达拉宫是那么的神圣。朝佛的人们顺时针的手摇经筒,口念箴言是那么的虔诚。在这座高原城市,在这座享誉日光城美誉的拉萨,处处撒满着金色的阳光。在西藏最能表现高原的个性就是强烈的阳光了,阳光无处不在,在云朵上,在油绿的树叶上,在宽阔的路面和神圣的金顶上,就连转动经轮虔诚朝拜的老人的脸上都刻满了阳光的痕迹。
        来拉萨之前,朋友们就说过,来拉萨一定要先到大昭寺去朝拜那尊唐朝的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释迦牟尼八岁的等身金像。按照计划吃完早餐就去大昭寺和八廓街,大昭寺座东朝西,桑烟缭绕的大昭寺在一片经文的诵咏声中充满了藏传佛教的神秘,改建后的八廓街居民房窗户上搁置的花盆在阳光下显现出生命的朝气。李小西和文杰随着朝佛的人流,慢步走进四面伫立着佛像的大殿。
        站在释迦牟尼等身金像面前,李小西和文杰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着。李小西口里喃喃地念道,让佛保佑我的父亲和母亲让他们也能在拉萨,在这个地方相见。
        文杰看着周边拜佛的人,五体投地地一个接着一个磕着等身长头,面对着这样虔诚的人们,文杰念念有词,等李小西祈祷完后,顺时针的往外走出去的时候,文杰自己都没有想起来刚才他在释迦牟尼金像面前双手合十的都说了些什么。看见这么多朝圣的人,李小西心里猜想着,今天可能是藏传佛教的一个节日。
        文杰一直默默地跟着李小西,从昨天在北京机场登机时到此时,文杰的手机已经关了三十多个小时了,文杰这样想着,心不免又跑回了北京,跑回到崔娅的身边。崔娅可能急疯了,应该给她哪怕是一条信息。文杰一边心猿意马的这样想着,一边盯前面李小西苗条的身影,他怕如果李小西看见他打开手机,那么昨天在大巴车上他说过的不开手机岂不是在说谎。文杰偷偷掏出手机,按着手机上方的开机键,心里默默地数到五的时候,他就知道手机已经打开了,然后他把手机放回了上衣口袋,又若无其事地随着人流在大昭寺古老的回廊里转着。在西藏凡是懂得藏传佛教的人都知道,以大昭寺为中心顺着顺时针转经有三种转法,在大昭寺里以释迦牟尼等身金像为中心顺时针转叫转泽廓,围着八廓街以大昭寺为中心顺时针转叫转八廓,围着八廓街和布达拉宫为中心顺时针转叫转林廓,汉语的意思就是转小圈,转中圈,转大圈的意思。文杰就一直跟着李小西后面走着,两分钟后,文杰在人群中起伏的诵经声中拿出手机,十五个信息显示在屏幕上。文杰打开信息,全是崔娅发过来的,信息从关心的问候到担心的责问,再到焦虑再到疑惑的质问,和后来绝望中带着焦急的谴责,不难看出崔娅心理在这三十多个小时里急骤的变化,其中后面几条信息几乎就是歇斯底里的漫骂。看见这些信息,文杰心里一紧,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赶紧回了一条信息说,我已到拉萨,一切都好,放心!他看见手机屏幕提示信息发送成功后便又把手机关了,然后几步小跑撵上了在前面和一群朝佛群众悄无声息走着李小西。
        撵上李小西的文杰看到李小西用手绢揩着脸上眼泪的举动,使文杰知道了李小西此时内心的痛苦。文杰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声不响地跟着李小西往大昭寺外走去。
        这种情形再也没有心思在拉萨的阳光下享受这种淳朴的民族风情了,更没有心情在品种丰富的民族商品的小摊前讨价还价了。回到酒店李小西给文杰到了杯水递过去,文杰刚带着感激把水杯接到手,就听见小西说,我们离婚吧,就在拉萨,你把协议起草好,我签字。
        听到李小西砸过来的这句硬邦邦的话,文杰呆了,想都没想的说,不是说好了,我陪你在拉萨好好的待段时间吗,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我只是不想让你太为难,有什么事你当面做嘛,干吗悄悄的在我后面打电话。李小西突然冷静地说。
        我┅┅。
        没等文杰把“我”字说完,小西接着说,你把协议书写好等我,我出去一会。
        说完李小西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藏式小包装进她的背包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文杰知道这个图案十分漂亮的藏式小包是李小西的弟弟李小藏送给她的唯一的礼物。李小西会不会想不开。想到这里文杰一个激灵,感到事情可能不妙,一个箭步就追了出去。
        文杰是在酒店的大厅追上李小西的,他们互相的拉扯引来了大堂经理和两个保安的干涉,总台服务员知道她们俩是从北京来的一对夫妻,经过证实后也就再没有引起更大的反应。道是一个保安嘟嘟囔囔了一句说,吵架跑拉萨来干什么。
        在文杰的劝说下,李小西才又回到了酒店的房间。
        你不要再骗我了,你说好了这几天好好的陪我的,刚才我们在大昭寺的时候,我知道你给谁打了电话。
        文杰听完李小西的话感觉到了莫大的委屈,不过他知道自己刚才的确给崔娅发过一条信息。文杰知道怎么给李小西解释都无济于事,不过伤害李小西已成了事实,文杰长长地叹了口气,蹲在她的身旁抓住她的手轻轻地对李小西说,我错了,不过我真的没有给她打电话。
        文杰和李小西都知道文杰所说的“她”指的是谁。
        李小西无奈的摇摇头,对文杰说,我想好了,同意离婚,我在协议书上签字。


        从文杰陪李小西到拉萨起,北京的崔娅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文杰一直关了的手机,手机一关就像一个人的魂掉了一样,整个天就要塌了。
        文杰去拉萨的头一天,从办公室给崔娅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崔娅正在外地做一档重要的采访,电话是匆忙中挂断的,远在外地的崔娅好象听到文杰说,要去一趟西藏,不是出差,好像和李小西有关系,等采访结束后就再也打不通文杰的电话了。
        快三天了,文杰消失的无影无踪。
        崔娅给文杰的公司打电话,秘书说,老总出远门大概十天回来。当崔娅追问说,你们老总去哪里,办什么事。严谨而敬业的秘书委婉的说了声对不起,经理没有说他这次出行的目的和地方,便礼貌的挂断了电话。
        崔娅有些老羞成怒了。她不停的给文杰发信息,希望文杰能够告诉她这突如其来的行为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间一点音信都没有了,而且是两口子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干净的像是蒸发了一样。
        要是没有那次经贸会上崔娅和文杰的巧遇,真还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子呢?和文杰有了关系后,崔娅从来就没有觉得对不起李小西,李小西在崔娅的眼里只不过是个灰姑娘幸运的被王子娶了。灰姑娘李小西嫁给了王子文杰,是因为崔娅自己这个公主阴差阳错的没有赶在李小西之前和文杰恋爱。
        自信的催娅一直认为取代李小西是早晚的事。
        崔娅给第一次采访文杰时遇见的的合作伙伴打了个电话,想知道文杰和李小西这次去西藏的真正的目的。合作伙伴告诉催娅说文杰此次外出纯属私事,他说他是从来不过问别人私事的,所以催娅在什么消息也没得到的情况下而情绪暴躁的。
        崔娅大学毕业后,又读了研究生,一直在学校成长的崔娅抱着对未来的憧憬走向了社会,其实社会就是一片浩瀚的大海可以包容一切,但你只能适应大海,大海却不会适应你。崔娅也不例外,踏入了社会就被这浩瀚的大海给包容了。在一家单位干了一年多,她实在是忍受不了单位那种人浮于事的人际关系辞去了工作,在一家报社做起了记者这个行当。
        没想到采访碰见了大学的学兄文杰,崔娅不知道和文杰在人声鼎沸的经贸会上,以一种工作的方式再次重逢,是不是老天把这位刚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学兄,在这样一个让大家都能体会到成就感的地方安排在催娅面前,这无疑是对多少有着虚荣心的文杰和崔娅的一种绝好的见面方式。虚荣心或多或少的谁都有,文杰、崔娅有,李小西和我们都有。
        我是看见你的名字,才来找你的。我没见到你之前,我一直怀疑这个名字是否就是我大学的学兄。崔娅就是用这句话开始了她和文杰的故事。
        眼见为实,现在用不着怀疑了吧。文杰也是用这句话开始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当文杰的合作伙伴过来,说有家大公司对他们的产品产生浓厚兴趣,而匆匆离开的时候,崔娅就知道在文杰的身上能探知他鲜为人知的许多创业的故事,这是一名记者起码的职业敏感,不过崔娅带着对学兄的好奇,更是增加了她决心好好采访文杰的信心。
        文杰消失的这些天里,回忆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在满是烟雾的房间里,崔娅一支烟接着一支烟的吸着,崔娅本来是不常吸烟的,这几天抽烟的量比一个月吸的量还大。崔娅也知道,文杰不喜欢她抽烟,但是焦虑的情绪只能用一支支燃烧的烟才能得以缓解。屋子里大尺寸的彩电里一部冗长的电视剧没头没脑的也不知想表达什么,茶几上一部新款手机静静地躺在上面,崔娅怨愤但无奈的表情,露出了文杰悄然远行的行为是对她漠视的一种愤怒。但是没有办法,面对一直关机的文杰,崔娅也无能为力。
        崔娅和文杰第二次见面是一周以后的事了,因为报社要做一个人物专访,崔娅理所当然在企划报告里就把采访这位颇有好感和好奇的学兄列入了计划。
        催娅烦躁的坐在沙发上想着她和文杰的故事。
        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学妹。崔娅拨通文杰的电话后以一个小妹妹的身份乖巧地说。
        我记得到你,你是崔娅。我有你的名片。电话那端的文杰始终保持着欢快的语言。
        学兄,我想采访你,有时间吗?崔娅快乐地问道。
        有,你定个时间吧。这端的文杰同样快乐地回答。
        崔娅把地点定在他们工作的两地中间一个比较安静的咖啡屋,按照崔娅的说法,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有利于交谈。
        文杰按照约定的时间如期而至,以绿色植物为基调的咖啡屋努力想表达亚热带某地葱郁的特点,人造的瀑布、溪水、小桥在这个钢结构的城市里体现出一种渴望原生态的理念。崔娅在绿色的掩映下身着红色的衣服,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这点红,红的自然红的和谐红的一点也不张扬,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色蔷薇。
        来的这么早。当崔娅看见文杰的时候,文杰就先说出了这句话。
        我做东,当然我得先来呀。崔娅笑着站起来迎接文杰。
        哪有让女士做东的。在催娅的眼里文杰的一举一动就是一个绅士。
        你是我的学兄,不分彼此。接着崔娅语气一变略带娇嗔又说,今天我一定要请请我仰慕已久的学兄,给我一次机会嘛。
        好嘛,好嘛。看见小师妹近似于乞求的口吻,文杰也就答应了。
        采访很顺利,当然除了采访,文杰也谈了他创业时的艰辛和他爱情婚姻的美满。
        崔娅像是听说书一样着迷了,天已经很晚了,崔娅还没有想走的意思。文杰看看表对崔娅说,太晚了,我们走吧。
        崔娅那有想走的意思。但是天色太晚了,崔娅依依不舍地随文杰出去了。
        文杰开车送崔娅回去的路上,崔娅感到无比的安全和幸福。我会不会爱上他了。这个念头一下子闪现出来,崔娅自己都吓了一跳。
        崔娅二十八岁了,在读研究生之前也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坐在沙发上,满脸憔悴的崔娅又点燃了一支烟,烟蒂在烟灰缸里已经堆起一堆小山。那一段爱情完全是在崔娅的任性中夭折的。本来准备和大学时期的同学程刚一同毕业分回他们的老家湖南工作两年结婚的。但程刚要考研,刚开始的结婚计划就在考研中破灭了。当两个人都考上研究生后,崔娅就决定和程刚分手。不是为别的,崔娅认为既然读研了就给了她一个更大的空间,她要利用和把握好这个机会在这个更大的空间自由的选择,实现自己更高的价值。被崔娅甩了的男朋友一怒之下到澳大利亚去了。著名音乐人李宗盛不是有一首歌里唱的“一怒为红颜”吗,程刚可能就是这样被催娅这个红颜激怒了。分手之后的崔娅再也没有碰见一个如意的男人。文杰的出现在崔娅心里刮起一阵风,正是这阵风形成的浪花,搅动了崔娅平静的爱情心海。
        美好的回忆可以短暂的忘掉所有的烦恼,三天来崔娅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打发的。
        一篇文杰的专访见报后,崔娅就给文杰发去了一条短信,聪明的崔娅知道一条短信足以使文杰给她回电话了。远在上海采访的崔娅并不是吝啬这一点点漫游的长话费,而是用了一个只有聪明女人才有的心智发出了一条短信。一个小时后,文杰的电话就打来了。
        我看见你的稿子了。文杰不紧不慢的说着,这头的崔娅根本就不知道文杰用见到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就是说见到报纸登的文章但还没读,或是说见到报纸登的文章也读了。
        写得还真实吗?忐忑不安的崔娅只能这样问一句。她不能问写得好吗?或是写的怎么样?之类的连自己都没有信心的话出来,因为她是研究生,在多年的求学生涯里,应该是对自己的文笔充满自信的。
        满好的。文杰一如既往的用他快乐的口吻说。
        好就好,就怕你不满意。很自信的崔娅,此时的自信不知到那去了。
        不在北京吧?文杰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在上海。有个采访。崔娅有些语无伦次。
        行。回来打个电话。文杰想结束这次通话。
        好的,回来给你电话。崔娅挂了电话后,发现自己的脸好红。
        我真的爱上他了。崔娅呆呆地两眼无神的看着上海晴朗的天空。


        文杰没有按照李小西所要求的那样起草离婚协议。
        我想去祭奠我的弟弟。李小西一边镇定的收拾东西,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们一块去,好吗?文杰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小西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
        他们向出租车司机说明了此次出行的目的后。出租车司机特别理解的把他们载到拉萨河边,河边有一个人工筑来缓解水流的堤坝,伸向河中心的堤坝插满了五彩的经幡。
        这是一个祭祀水上亡灵的地方吧。对西藏丧葬习俗一点都不懂的文杰跟在小西后面暗自揣摩着。
        站在堤坝前,江面的风拂乱了李小西的头发,她仔细地从弟弟送给她的那个藏式小包里拿出了一个木偶玩具轻轻地放在了河面,这是一个很早以前生产的儿童玩具,现在市场上都没有卖的,这个玩具是母亲买给弟弟的,弟弟离开北京的时候忘了带,弟弟几次给李小西写信都提到了这个玩具,并一再叮嘱李小西要替他保管好这个他喜爱的玩具。读卫校的时候,李小西收拾行李的时候刻意把它带到了学校,那以后就一直跟着李小西。今天李小西把这个玩具放在河里是想通过河水把弟弟喜欢的玩具带给失踪在江里的弟弟。想到弟弟那脸上被她一本书摔过去擦下的痕迹,想到弟弟那一双惶恐而愤怒的表情,想到那最后的一别,想到自己,李小西哇一声的就哭了出来。
        李小西的弟弟李小藏在某部队汽车连是中尉排长,在一次执行抢险任务时,连车带人翻进了尼洋河。尼洋河在西藏林芝是雅鲁藏布江下游的支流,拉萨河是雅鲁藏布江中游的支流。可能是尼洋河和拉萨河都汇入雅鲁藏布江,同属一条流域加上去林芝路途遥远的原因,李小西才采取了这个办法用拉萨河水给失踪在尼洋河的弟弟捎去他留在北京的心爱的玩具。
        李小西中考前见过弟弟,这一别就是永别。李小西一面哭弟弟,更多的是在哭自己,哭自己遇见了文杰这样的负心男人。文杰站在李小西的身后,生怕她一时想不开而纵身跳进滚滚的江里,就时刻准备着,待李小西有跳江的迹象时,可以随时抱住她。
        出租车司机静静地在岸边等待并职业性的木然观望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
        待李小西哭够了,文杰静静的递过一张纸巾,就在李小西接过文杰递来的纸巾的时候,文杰紧紧地搂住了颤栗的李小西。
        文杰没有见过李小西的父亲和弟弟。这是一个破败的家庭,当初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李小西就哭诉了她的家庭状况。他们结婚没多长时间,父亲就病退回到了四川。当时下岗的文杰正在四处奔波于再就业的路程中,他和李小西商量等情况有所好转再去四川看望父亲。当然,父亲在李小西的心里,一直是一个极其不称职的父亲,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父亲,父亲宁可抛弃她和母亲也不回北京和他们团圆。
        按照行程计划,他们第二天要去父亲工作过的地方去看看,看看父亲工作和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使得他在这里献出了青春,献出了儿子,她一直不明白,这里这样艰苦的环境比起北京真是天壤之别,为什么父亲不愿离开拉萨回北京呢?这一直是李小西想明白的原因。
        李小西父亲在拉萨的一家医院工作,只要一问这家医院的名字就很容易找到父亲曾工作的地方,俩人来到李小西父亲曾工作的单位,面对刚刚修建的崭新的门诊大楼,根本就看不见当年父亲寄来的照片那背景后面低矮的土坯房的影子。新建的门诊大楼伫立在鲜花怒放的花园般的医院里,文杰跟在李小西身后,在充满医药味道的走廊里毫无目的的走着,虽然新门诊楼替代了过去的旧土坯房子,不过李小西还是感觉到那么亲切。
        从医院回来,文杰拿出顺便在医院买的一些镇静的药,递给李小西说,吃点镇静药,然后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事呢。
        明天还有什么事?李小西喃喃自语。
        我们明天不是要去爸爸的一个朋友家吗?文杰轻声地说。
        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李小西这是在对自己说,让文杰听到也就相当于对文杰说了。她站起来拿了件外套,头也没回走了。
        文杰一个人在宾馆的房间里。这两天好累。文杰想,她这是要到哪里去。然后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他期望手机像上午一样能出现很多催娅发过来的信息,但好长时间除了一个天气预报以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也得有个交代,不论是小西还是催娅。文杰左右为难的想着。小西没有错,催娅也没有错,错的是自己。文杰开始怀疑自己从北京来拉萨前的意图,他感觉从这两天的举动和感情的倾向来看,这次是陪小西来拉萨补偿的,来补偿自己曾从小西那里丢失的爱的,并不是来之前俩人说好来拉萨离婚的。
        文杰看着手机暗暗的屏幕,不由自主的按下了一串号码。屏幕上分明出现的是小西的手机号码。没响几声,小西就在电话那端说话了。有事吗?小西问。
        没事,我只是想知道你在什么位置。文杰问。
        没事,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先休息吧。小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听到电话里传来忙音,文杰还拿着电话,自己一片茫然,半天也没想通怎么会鬼使神差的给小西拨了个电话。
        其实文杰刚才是想给催娅打个电话,他想在北京的催娅一定都快急死了,。
        文杰迅速的拨了催娅的号码,等电话通了,文杰才一口气把到拉萨的事情向她解释了一遍。
        你自己解决吧。这两天催娅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她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不知道为什么,再一次见到文杰的时候,催娅就被文杰那种自信给吸引住了。以后在催娅有意识的安排下,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文杰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男人,好几次的采访后,催娅提出一起吃饭,都被文杰婉言谢绝了,每次他最合理的理由就是要去接他的爱人,然后向她解释说他的爱人在一家医院上班,正好值完班。每次文杰走时脸上都挂满了诚挚的歉意,这样倒是催娅反而不好意思了,每次目送文杰离开视线后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觉得要嫁就要嫁给像文杰这样的男人。
        要是没有那次采访就好了。这是催娅常常在文杰面前说的一句话。文杰到现在都不知道催娅说这句话到底要表达什么。
        文杰是在拉萨河畔耸立的青藏川藏公路纪念碑附近找到李小西的。夏天傍晚的河风还是有些冷,风在逆行的水面上吹起了一排排涟漪,几只鱼鹰翻飞在河面上找寻着今天最后的食物,按照李小西电话里告诉他的地方,文杰老远就看见在余辉下李小西瘦弱的身影。
        现在可不能受凉,要是感冒可不得了。文杰这样想着步伐就更快些了。
        人还没到文杰就喊了起来,小西,冷吗,我们回去吧。
        你刚来怎么知道冷。李小西没回头,语气象河风一样向文杰吹去。
        一句话,把文杰呛的再没有了语言,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给站在河边的李小西批上。
        西面的山峰上的火烧云,在河水里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晚上又有雨了,这是从小学课本里学到的自然常识。文杰站在李小西的后面这样想着。
        两个人静静地在河边站着,到拉萨后的这两天李小西对文杰没有更多的语言。文杰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鱼鹰还在河面上翻飞做天黑尽之前最后的努力。


        第二天他们找到李小西父亲在西藏的一位好友。这位父亲的好友曾经到北京开会去看过李小西和李小西的母亲。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李小西的母亲和父亲还没离婚。记得那天李小西下了晚自习放学回家,家里不象以往那样母亲早把饭做好了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她回来一起吃饭。李小西看见家里冷冷清清,母亲忙着梳妆打扮,李小西就知道母亲今天晚上有应酬,不过以往母亲有应酬她也会把饭做好了,如果李小西能在她出门之前回来,她就口头交代一下,如果李小西在她出门还没有回来,她也一定会留一张便条压在吃饭的桌子上一杯早已温好水的一个量杯下,回到家里喝一大口温开水是李小西从小就养成的一个习惯。
        李小西的母亲在梳妆台前一边忙着打扮自己,一边对李小西说,赶紧换件衣服和妈妈一起出去吃饭。
        李小西一边脱下校服换上上次父亲回来给她买的衣服,一边问母亲说,是爸爸那边来人了吗?
        是的,快点,人家都在等我们了。妈妈催促地说
        正直花季的李小西用不着化妆,换上衣服,就在一旁催促母亲说,你快点呀,看我早就收拾好了。话刚落,接着又问,爸爸给我带礼物了吧。
        我不知道。是你布琼叔叔来了。母亲一边穿鞋一边对站在门口的李小西说。
        不穷?这个名字真有意思,就是很富的意思吗。李小西听说过好多父亲的那些藏族朋友的名字,不穷这个名字她也早有所闻,听说今天要见的是她常常对父亲调侃的名字叫不穷的叔叔,她心里特别的高兴。因为名字特别,所以她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李小西听父亲和母亲都说这个布穷叔叔是父亲单位里最好的朋友,母亲每次去西藏,布穷叔叔都要到家里来看母亲,而且还要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
        布穷琼叔叔是一个又高又胖又黑的大汉,见到布琼叔叔的时候,他已经在饭店等了好长的时间了,见到李小西和她母亲的时候,他就一个劲的笑,咯咯的笑声象是一只刚下了蛋的母鸡在显耀自己一样。布琼叔叔见到李小西的时候,说都这么大了,当初看见她照片的时候,还是一个两岁的孩子,岁月如梭他自己的女儿也有李小西这么高了,说完就像问他女儿那样问李小西说,考试了吗?考得如何?
        李小西还没回答,李小西的母亲接过话就说,还行,班里前三名。
        整个吃饭的过程李小西没有和布琼叔叔说什么话,到是与布琼叔叔一起来的一个十分腼腆的比布琼叔叔还黑的大哥哥问了些李小西学校的事,对于缺乏西藏了解和好奇李小西也问了些比如在西藏吃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黑之类的话,问的这位腼腆的大哥哥也爽朗的笑了。
        最后布琼叔叔抢先结了帐后对李小西母亲说,你一个人带个孩子也不容易,有时间再带孩子去西藏,看看老李。
        这就是布琼叔叔留给李小西的印象。李小西在医院打听到了布琼叔叔退休后的住址,带了点北京的特产就去了布琼叔叔家。
        在一个风景迤俪的住宅小区,李小西和文杰敲开了       布琼叔叔家的小院门,布琼叔叔出门煅练刚回来,对李小西突如其来的访问激动的不知所措。
        布琼叔叔一边给他们让坐一边感慨的说,都长成大姑娘了。
        布琼叔叔,这是我爱人文杰。这是李小西到拉萨后第一次笑。
        等他们落座后,他又张罗着问,能喝酥油茶吗?
        能。这次是文杰回答。
        往两个碗里到满酥油茶后,布琼叔叔才坐了下来问李小西,你妈妈好吗?
        妈妈还好。李小西简短的回答了布琼叔叔关于李小西母亲的情况。李小西的母亲再婚后,特别是李小西结婚后,她就很少和她母亲联系了,偶尔一个电话只是一个问候,这个问候能保持好几个月,每年能见上两次面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偌大一个城市,真没什么事,也就少见面了。李小西的母亲也常常在电话里对李小西这句话。
        到拉萨你们有反应没有?布琼叔叔问。
        没有。李小西回答说。
        有十多年没见布琼叔叔了,一头花白的头发更加彰显一个知识分子的风度,矍铄的精神充分体现他身体的健康。他还是那么高那么胖那么黑,笑起来还是象母鸡下蛋那样发出咯咯地声。
        有你爸爸的近况吗?布琼叔叔问。
        没有。李小西尴尬的回答。
        你没打算去看看他。布琼叔叔又问
        想过,想最近去。李小西说。
        你爸爸可个好人呵!布琼叔叔咯咯的说道。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北京和我们团聚。李小西说。
        因为工作,也为了一份情感,是工作环境的情感吧,这个可能你还没体会到。布琼叔叔感慨地说。
        到哪里都可以工作。李小西有些认真了。
        你们到拉萨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布琼叔叔看见李小西情绪有些激动,先咯咯的笑了几声,然后转移话题问。
        没有安排,随便走走,就几天的时间。李小西也感觉谈论父亲是件很累的话题。
        我给你们安排一下行程如何?布琼叔叔征求道。
        您方便吗?文杰先看了看李小西又看了看布琼叔叔,小心的探问。
        就怕你们客气。布琼叔叔还是咯咯地笑着说。我和李小西的爸爸是好朋友,说完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我和李小西的妈妈也很熟悉。是吧?布琼叔叔先是看着文杰说,然后再转向李小西。
        我还记得妈妈带我和您吃饭的情景。那天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大哥最近好吗?李小西问。
        那个大哥到国外留学去了。布琼叔叔说到这里神采奕奕。他可是我带出来的呦。
        多好呵,快回来了吧。李小西问
        快了,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布琼叔叔扳着指头数着说。
        一会,布琼叔叔走出房门到院子,拉开院子大门看了一眼,回到屋子自言自语说,怎么你阿姨还没回来。
        就是,这么都忘了问一声阿姨怎么不在家。李小西暗自思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文杰,文杰好象也像是想到了这个问题,也看了一眼李小西。
        他们两眼对撞的刹那,李小西看着文杰深情的目光,心头悲喜交加,一股莫名的浪打了上来,鼻子一酸眼眶就湿润了。
        布琼叔叔拨了一个电话,用藏语说了一会放下电话后对李小西和文杰说,你们坐会儿,一会你阿姨就回来了,还有我那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儿也要回来。
        布琼叔叔,我爸爸在拉萨真的过的很好吗?听布琼叔叔说一会他家的人就要到齐了,李小西想到了自己一家,便脱口问了一句。
        其实当初来拉萨前,李小西就是想知道父母离婚真正原因是什么。如果父亲真要是像母亲说的那样不顾她和妈妈,借口为了工作离婚,在李小西的思想里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李小西一直认为父亲是有了新欢才和母亲离婚的。
        怎么会好呢?布琼叔叔一听李小西问父亲的事情,又咯咯地说了起来,你爸爸一个人在这里没人知冷暖,没人知饱饥,不容易呵。
        是嘛?文杰一说出这两个带有疑问字就后悔了。文杰和李小西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俩就李小西父亲不回北京执意留在西藏的原因就讨论了好长时间,李小西的立场站在母亲和自己这边,文杰没有见过李小西的父亲,可能是男人都有一种共性吧,文杰的立场就站在李小西父亲这边了。那个时候,李小西和文杰一谈到在拉萨的父亲,李小西就表露出对父亲的轻蔑,因为她一直认为父亲和母亲离婚工作只是父亲打着的一个幌子,而真正的原因是父亲另有新欢。
        现在他们俩来到拉萨,不是当初他们在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上文杰对李小西所承诺的一起到西藏度蜜月,而是来拉萨离婚。所以文杰对李小西父亲一个人在拉萨像布琼叔叔说的那样没人知冷暖没人知饱饥的话产生了疑虑,所以不自觉地就反问了一句。文杰这句反问一出口就后悔了,现在他们正在闹离婚,这句反问一出口,就表示认同了李小西一直对她父母离婚真正原因的猜测。
        李小西没有理睬文杰,她正专心等待布琼叔叔继续说着父亲在拉萨的点点滴滴。
        布琼叔叔知道李小西还想更多的了解她父亲在拉萨的事情,就从里屋拿出好几本影集,然后坐在李小西身边,找到一张他和李小西父亲在一座皑皑雪山顶上照的照片对李小西说,这是我和你爸爸在去那曲调研时照的照片,那天下着大雪,我们的车又坏了,这是在等救济的时候我和你爸爸拍的。李小西仔细的看着照片上两个在风雪中笑容可掬的样子,单从照片上看,这哪像是车在路上抛了锚,就像是在某个滑雪场意外的重逢。李小西看着照片,又看了看身旁的布琼叔叔,还是露出了满脸的疑惑。
        看不出来吧,那天我们在雪山上只等了两个多小时的救济。看着文杰惊咋的表情,布琼叔叔又说,这还不算什么,我们还露宿过野外呢。布琼叔叔说完又翻了几页影集,指着另一张照片对李小西说,你看这个孩子,我们下乡赶到一个小镇时,遇到一个难产妇女,是我和你爸一起帮助她顺利生下的这个孩子。布琼叔叔又扳着指头接着说,十六岁了,今年他该十六岁了。
        照片上一个孩子在母亲的襁褓里笑得格外灿烂,如果有声音,一定也会像布琼叔叔那样笑得咯咯的。李小西这么想着,自己也就咯咯的笑出了声。紧接着她转过脸问,现在他在哪里?还有联系吗?
        有呵,在辽宁读书。高二了吧,初中毕业那年还来看过我呢。布琼叔叔说完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是老李的女儿来了吗?直到院子里传来声音,布琼叔叔才对李小西和文杰说,你阿姨回来了。
        声音刚落下,一位穿着藏装的老太太就走进了屋子,老太太看上去年龄要比布琼叔叔大,长得慈祥的面容很容易让人接近。李小西和文杰都礼貌地站了起来,阿姨走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李小西说,欢迎!欢迎!你们坐,坐。等李小西和文杰坐下后她接着对布琼叔叔说,像!像!
        布琼叔叔也点点头说,我早就给你说了像她爸爸嘛。
        李小西知道他们是在说李小西长的像她父亲,长的像父亲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父亲常常从夹在钱夹里的照片说他有两个翻版,一个是李小西一个是李小藏。现在李小藏不在了。
        李小西腼腆的笑了笑。阿姨站起来给他们两个续上酥油茶后问,你爸爸他们最近好吗?
        李小西赶紧回答道,好,好。一连两个好连小西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回答完两个“好”之后,李小西就狐疑怎么阿姨问自己父亲他们,言下之意父亲已经重组家庭了。其实他们那里知道李小西就没去过四川看她父亲,连父亲退休后在四川结婚的事她也一无所知。
        布琼叔叔指着文杰对老伴说,这是李小西的爱人。
        您好阿姨,我叫文杰。文杰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
        小西的爸爸是个好人,我们家老头子和他关系可好了。阿姨笑着对文杰说,她笑的时候,一双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看见阿姨,李小西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妈妈再嫁人的时候,李小西已经考上护校了,她借故学习忙没有参加母亲的婚礼。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两个遥远的人,遥远的两个世界,她们婚姻堡垒难道只能用思念来固守吗?自己和文杰的婚姻基础不也是为了爱情吗?现在不也即将走到尽头,爱情长久吗?有多长?李小西又黯然起来。

  

        从布琼叔叔家出来已经接近晚上了。布琼叔叔家的女儿女婿还有外孙都来了。看见布琼叔叔一家人共享其乐融融天伦之乐的幸福感受,再想想自己攥在手里的幸福就要化成泡影,李小西的心里就像颤颤悠悠地捧着的一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想让它灿烂又怕阳光,想让它起舞又怕大风。
        李小西是在文杰的一次酒后知道文杰有了一个叫催娅的女人,文杰平时是不喝酒的,当然除了业务上的一些应酬外。有一天,文杰喝了好多酒回家,李小西想文杰一定又是在外应酬也没多想早早就帮文杰收拾好睡下了。李小西和文杰结婚这几年,不论文杰是下岗工人还是公司老总,李小西都十分信任文杰,一是从来不多过问文杰的工作。二是从来不翻文杰的衣袋。三是从来不查文杰的手机。
        文杰睡着了,文杰的手机却响个不停,一会是呼叫铃声一会是信息提示。李小西怕吵醒酒醉的文杰,就把手机放在了文杰的书房。像是半夜,因为每次文杰喝醉了回来,李小西都睡不好觉,至少是睡不塌实,她怕文杰晚上有那不舒服也好及时起身照应。可能是半夜,李小西醒了,醒了的李小西看了一眼身边的文杰,文杰不在,李小西怕文杰在卫生间呕吐,起身到了卫生间,卫生间没人,因为卫生间灯没亮是黑的,文杰压低着嗓子说话的声音是从书房传出来的。文杰在打电话,李小西刚想推门进去,就听文杰对着电话说,对不起,是我失约了,原谅我,我是爱你的,真的催娅。
        李小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一动没动的站在书房的门口继续听文杰小声地说,明天没时间,后天吧,我就说我到天津出差,我们一起到天津好吗?这次真的不再失约,好吧,催娅。
        后面李小西就没再听了,因为她觉得不用再听了。李小西就一声不响地回到卧室自己悄悄躺下了。她想后天文杰是不是要告诉她到天津出差。她想等到后天文杰像往常一样泰然自若的欺骗她的时候揭穿他。
        那天晚上李小西一直睁大眼睛等到天亮。
        李小西面对这件事出奇的冷静,是因为她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当她母亲非常平静的告诉她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婚的时候,李小西就觉得做女人就是要像母亲那样坚强。
        李小西不知道文杰和那个催娅之间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但是从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以听出,他们至少已经是情人之间的关系了。李小西在医院有一间房子,结婚的时候他们住过一段时间,等他们条件好了再买新房后,这边基本就不再住了。医院房子里的家具都是他们结婚时妈妈帮助添置的,还都保持着他们新婚时的温馨,现在医院的房子主要是用做李小西值班交接班前后,或有时遇到刮风下雨时休息的用的,后天很快就到,头一天李小西借口值班在医院的房子住了一夜。
        这曾经是他们爱情的小巢,不大但温馨。李小西站在屋子中间,好在李小西时常值班并在这间小屋里休息,就是值白班她也要回到那间井井有条的小屋,感受她和文杰新婚时的浪漫日子。现在他们条件好了,也许是文杰公司的事多了,他们之间那种过去的温情和牵挂好像少了些。其实站在这间小屋中间的李小西现在才明白,她当初要常常回到这个小屋打扫卫生,全是为今天晚上的住宿埋下了伏笔。这是冥冥中就注定的,李小西痛苦的这样认为。
        这夜李小西还是没睡,她在哭,哭声是和着夜里的雨声一起的,李小西的性格很像她妈,她不愿让邻居听到她悲戚的哭声。就像当初母亲没有听外公外婆的劝阻坚决要嫁给父亲一样,自己的苦自己全都一个人扛了下来而且还一个人带大了女儿小西。一直被妈妈带大的李小西在妈妈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坚强,一个女人少有的坚强。
        第二天李小西心事重重地等待文杰的电话,她希望文杰来电话问她在哪,然后开车来接她。她最不希望文杰来电话说他要到天津出差,文杰就这样在矛盾中度过了一个上午。快下午的时候文杰才打电话过来了,文杰说平静地说他要到天津出差两天后回来,这是李小西最不愿意听到的一个电话。李小西想到前一段时间,文杰经常说有事出差或开会,口气和现在一样,这种明目张胆的欺骗是对李小西对他的爱和牵挂的亵渎,每次文杰出门,就意味着李小西那漫长而无止境的牵挂和思念,李小西愤怒了,对着电话说,文杰你不要骗我了,能告诉我催娅是谁吗?
        一下子说出催娅的名字是文杰万万没有想到的,催娅这个名字像一支利剑猛的刺向没有丝毫防备的文杰,他在电话那头的懵地呆住了,那边的电话很长时间没有声音。好一会文杰才问,催娅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是你打电话我听到了。李小西调整了语气说。
        你在那里,我马上过来。文杰急了。
        不用了,我想自己待待。李小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刚挂了电话的李小西又有些后悔了,如果文杰赌气不再打电话,去了天津又怎么办,这不是明显把自己的丈夫往别人的怀里推吗。李小西看着电话,看着看着又有些气急败坏的责怪自己,怎么没有问明白文杰事情原委就草率地挂了电话。
        正当李小西懊恼自己的时候,文杰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文杰问李小西在哪里,他马上开车过来。李小西像是触电一样心里闪了一道蓝弧,接着又觉得文杰平日里对她的好只不过在暗度陈仓,变了心的人还要他干什么?推就推了。李小西心里的怨气陡然上升,脱口在电话里又说,你不要过来了,让我自己好好待待。
        文杰在电话那头哀求的说,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听我的解释。一听说文杰要解释这件事,李小西就告诉了文杰说她在医院的宿舍里。
        一会文杰就风风火火到了医院。一路上文杰一直在想这件事迟早会被李小西知道的,当然李小西现在知道这件事比她以后知道这件事的情况要好,现在文杰心理的天平还是向着李小西的,因为他们曾经走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更重要的是目前他和催娅还没到了双方放不下对方的时候,到了那时文杰自己都不知道后果将会是什么样子,必定这是婚外恋,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
        文杰像个考试作弊的学生被当场抓住一样出现在李小西的面前。看见文杰尴尬的站在自己跟前,李小西就对文杰说,说吧,你想说什么?最好找个我能信服的理由。文杰说,她是我大学的校友,我们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只是常在一起聊天而已。文杰本想在李小西面前先这样轻描淡写能糊弄过去,等以后自己好好处理这件事。他在去医院找李小西的时候就给催娅打过电话,他没有把李小西无意中知道他们的事告诉催娅,让李小西知道他和催娅的事是催娅一直想达到的目的。一次催娅对文杰说,假如李小西知道我们的事了,她会选择和你离婚吗?我很想见见她。文杰听到催娅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担忧,很多次催娅说想找李小西,都被文杰严厉的制止了。他知道性格好强的催娅可能那一天就会真的去找李小西。文杰在电话里对催娅说,他临时公司有点事,取消去天津的计划。催娅什么也没说,不等文杰话说完,催娅就把电话挂了。
        其实催娅心里最怕的就是她和文杰的事自己没底,没底就是不知道文杰最终的想法或者说有些事在瞒着她,催娅对文杰说,我不怕等,我就怕没有一个准信,怕我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呵。
        没等文杰说话李小西就哭,是委屈的那种抽泣,就像一滴高处掉下的水,还没等落地就碎了。李小西抽泣的时候也是这样,声音传到文杰的耳里就是一种碎了的感觉,是一种心碎的感觉。文杰就这样默默的守在李小西的旁边,等她哭个够。李小西哭够了擦干眼泪,看着文杰说,说吧我们怎么办?文杰狠狠地说,我会处理好的。
        文杰是让李小西那种听起来就心碎的哭,哭的狠下心来要和催娅了断的,没有其他的理由,这是刚才文杰一刹那间决定的,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去了断,就下了决心。


        自从见了布琼叔叔以后,李小西的情绪也好了许多,布琼叔叔的女婿在一家旅行社工作,他按照文杰和李小西在拉萨待的时间,为他们俩安排了最合理的旅游行程,文杰和李小西这次来拉萨不是来旅游的,但他们不可能也不会把此次来拉萨的主要目的告诉布琼叔叔,只是谎称来拉萨旅游,也是来拉萨寻找当年爸爸的足迹。
        热情开朗的布琼叔叔就把他们后几天的行程安排交给了他的女婿拉巴次仁,看见安排的紧张有序的行程,李小西看了看文杰,看文杰没有疑义然后就对拉巴次仁说,只有两天的时间就在附近看看就行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想留一天请您和布琼叔叔一家吃顿饭。身材欣长面容白皙的拉巴次仁缅甸的笑笑说,不要客气,应该我们来安排的。李小西他们最后说定,临走前一天大家在一起吃顿饭。按照安排明天去纳木措湖,后天参观布达拉宫等市区的一些景点。
        这天傍晚,李小西若有心思地看着文杰,好一会才对他说,我现在到八廓街转转,你先打电话把自己的事处理好,处理好了给我打电话,处理不好你明天就回北京吧。
        文杰看着李小西张张嘴本来他想告诉李小西他决定了,他要义无返顾的回到李小西的身边,但他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李小西就果断带上门走了。
        文杰走到窗边,他看见李小西瘦弱肩膀背着挎包向八阔街的方向走去。文杰目送李小西走出视线,一阵失落陡然涌上心头,一行泪就流了出来。文杰这是哭了。这是一行真实的泪水,文杰不知道这行泪究竟是为自己为李小西还是为催娅流的,总之他倍感歉疚。
        文杰拨通了催娅的电话。催娅在那头用一种极至的愤怒痛骂了一顿文杰,还没骂完,催娅就嚎啕大哭了起来。文杰默不做声的等催娅哭完后,对催娅说,你哭完了吗?哭完就说说话。催娅伤心的抽泣说,这几天你都跑到那里去了,都干了些什么?害的人家一直担心着你。此时的文杰左右为难,一边是他楚楚爱怜的妻子,一边是风情万种情人。他已经答应了李小西难道现在又要对催娅再承诺些什么?文杰在电话里对催娅说,不用担心我,好吗?真的。文杰的语气像是在乞求催娅不要再为他担心。让人一听就明白催娅对他的关心是多余的,好在此时催娅正情绪激昂,就顾着发泄这几天压抑的情感,那能听出文杰这句话的含义。文杰又说,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好吗。文杰这一句话催娅听明白了。催娅马上反驳说,什么叫胡思乱想,你出去几天没有音讯,我难道不胡思乱想还正常的去想吗?告诉你,你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瞒着我,你是不是就没打算和我结婚。情绪越来越激昂的催娅彻底的失去了理智。
        文杰心烦意乱告诉催娅说,还有四天,等我的电话。说完就果断的把电话挂了。就在文杰扣电话的时候,天空一道亮光闪过,一声雷就从天上炸了下来。
        要下雨了,心烦的文杰挂了电话后走在窗户边急忙关上窗户,这时太阳已经全部落了下去,天空中一片乌云从西边的山口席卷而来,东边的天空在太阳的余辉下还是那么的蓝,眼前的布达拉宫高耸在文杰的眼前,来拉萨几天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仰望这座千年宫殿,这是一个建筑的奇迹,她代表一个民族的聪明与智慧。文杰仰望着布达拉宫,脑子就越发冷静起来。
        他摸出手机就给李小西打了个电话。
        八廓街在雨夜的衬托下,更像一位咏诵着经文的慈祥奶奶,这位奶奶的故事像一个迷,任凭国内外的游客来探询这个秘密。文杰是在八廓街的一间画廊找到李小西的。李小西不懂画,她从宾馆出来后,就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好在他们住的宾馆离八廓街不远,没多大会她就到了八廓街,按着人流的方向她就心事重重的在环行的八廓街慢慢的走着。她是看见一幅画才走了进去,进去后才知道是一间画廊。她看见的那一幅画,所画的是草原深处有一顶帐篷,一群牛,一个牧童。最让李小西感动的是帐篷上面淡淡的一缕炊烟,这缕炊烟让李小戏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孩提时的李小西印象中爸爸和弟弟就一直住在这样的场景里。李小西就是随着这幅画走进了这家画廊。
        文杰找到李小西的时候,李小西正和画廊里一位女画家正聊的开心。热情的女画家急忙让座,就在那位女画家沏茶的时候,李小西就向那位女画家介绍了文杰。那位女画家风趣的说道,我们西藏二代的女婿嘛。看文杰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样子,李小西就解释说,西藏二代是泛指父辈在西藏工作过的那些子女,这位大姐的父母都在西藏,她母亲还是藏族呢。听说那位画家的情况和李小西有些相似,文杰就对那位女画家更加好奇了,不过距离也随之拉近了。
        女画家说她的父母是在西藏结婚的,几十年父亲一直在西藏直到病故。她的母亲和她的哥哥住在一起颐养天颜。她美术学院毕业后就回来工作,前不久和几个朋友开了这间画廊。文杰大概知道了女画家的情况,指着李小西说,她的情况和你的不一样,虽说都是地二代,但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那位女画家笑笑告诉文杰,李小西已经向她介绍了,并说了他们来拉萨的真正目的。文杰尴尬的小声对李小西说,自家的事怎么见人就说。李小西理会张理文杰,一直看着像是她搬来的救兵帮她出这口恶气的女画家。女画家就以大姐的口吻对文杰说,不许欺负我家妹子呵!你看看咱们西藏第二代多不容易呵,从小氧气比你们吸的少,蔬菜比你们吃的少,你们还想怎样。文杰赶紧说,大姐别听她的,她可不像你一直在这儿长大,她从小在北京这还是第一次来拉萨。女画家不依不饶地说,没在这儿长大也不能欺负她,至少她从小就对西藏有一种牵挂,身上留的是西藏的血,眼里淌下的是西藏的泪,你知道吗?兄弟。
        从汽车雨刮器来回摆动的节奏,透过车窗外涌来的一阵一阵的雨水看雨夜的拉萨,是另一种风情展现在李小西和文杰眼前。回到宾馆的李小西对文杰说,那位大姐好幸福。文杰不解地问,为什么?李小西说,她有自己的画廊。文杰听了后,怕李小西又会想到什么伤心的事就说,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出门呢。
        躺下后,文杰一只手搂住平躺着的李小西,一只手在李小西的身上游动,这时李小西转过身去背对着文杰,叹了口气说,那位大姐真是个性格开朗,心地善良的人,你来之前我们已经互留了地址和电话,她还说如果你要欺负我就告诉她,她就到北京来找你算帐。


        陪李小西和文杰出去玩的是布琼叔叔的女儿玉珍,玉珍比李小西小一岁多。在一国家机关当办事员,为陪李小西和文杰她特意请了一天假。玉珍长的不象她爸爸也不像她妈妈,刚开始李小西以为是布琼叔叔抱养的,那天在布琼叔叔家吃饭的时候,布琼叔叔说玉珍长的像她的爷爷,一个在牧区放了一辈子牧,管吃蔬菜叫吃草的老牧民。听完布琼叔叔的介绍,藏在李小西心里的疑问才得以释然。玉珍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不管是谁说她长的不像自己的父母,她都会很自豪的说长的像自己的爷爷。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位于拉萨当雄县与那曲班戈县交壤的纳木措湖,昨晚的瓢泼大雨使今早的空气特别清晰,气温有些低,云紧紧萦绕在山腰,山一下子就神秘起来。李小西和文杰坐后排,玉珍坐副驾驶,司机是玉珍丈夫拉巴次仁旅游公司的职员。一路上玉珍介绍说纳木措是西藏三大神湖之一,其它两个神湖是阿里的玛旁雍措和山南的羊宗雍措。
        一路上三三两两的旅游车陆续都往纳木措的方向驶去,文杰问,去纳木措的路好走吗?玉珍说还好,然后她又说,我们现在走的是青藏路,即将通车的青藏铁路就是从这里修进来的。说完,她还特意指了指与公路平行的铁路高架桥。李小西和文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几架大型机械车正忙碌在旁边的铁路上。公路上有军车车队相对而过,李小西想到了在西藏遇难的弟弟便她轻轻的问玉珍认不认识她的弟弟李小藏。玉珍说认识,小时侯在一个院子长大的。听李小西想知道弟弟李小藏的事情,玉珍说话的语速就慢了,慢语速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下一句话怎么说如何去说,毕竟是去世的人,盖棺定论就是这个意思吧。玉珍这样想着说话的语速就明显的慢了。
        玉珍说,李小藏很聪明,高中毕业就入伍在部队汽车连开车,他是到林芝执行抢险任务人车一起掉进河里牺牲的,没有找到人,可能被洪水冲走了。玉珍说完这句话没有回头,只是平静的看着前方,停了一会她接着说,我和小藏在一个中学,但不在一个年级,我比他高一级。因为我父亲和你父亲关系很好的缘故,在学校他常常帮我抱打不平。因为学校有几个男生常常在校门口强迫我和他们约会。所以每次放学我都是跟小西一起回家的,直到我考上大学。
        李小西问,我弟弟长大了还像我吗?
        玉珍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李小藏说,像,很像。
        此时的李小西就是想从玉珍的嘴里多知道一些弟弟的情况,接着问,我弟弟是不是很调皮。
        玉珍回答说,不调皮,他是一个很正直善良的人,在学校喜欢打抱不平。你爸爸是医院著名的医生,工作非常忙,又常常下乡,所以你弟弟小藏就没人管。
        李小西紧接着问,那他住那里。
        玉珍说,刚开始住我家,那个时候房子小,他和我弟弟住在一起,他嫌我弟弟太小。一次在外面打架回来我父亲说了他,他就不再到我家来了。来过一次,听爸爸说他是当兵走的那天来和我爸爸妈妈辞行的时候。玉珍说着说着就说了小藏许多鲜为人知的事。听到这里李小西就觉得弟弟小藏很可怜,鼻子一酸两行泪刷的流了下来。李小西是坐在玉珍后面的,玉珍感觉到了李小西流泪时不正常的呼吸声,心里知道李小西这是在难过了。一边听着李小西和玉谮说话的文杰看见李小西哭了,文杰赶忙递过去一张湿巾,玉珍也回过头来赶紧劝慰了几句。然后说,小藏其实很招人喜欢,上高中的时候还有两个女孩为他打架呢。
        李小西一直对她往弟弟脸上摔书的事很内疚,从他对弟弟刻骨铭心的记忆里始终是弟弟瞪着她的那双眼。弟弟的倔强其实就是爸爸的倔强,要不妈妈托人联系好了单位要爸爸回来,爸爸就是不回来。李小西一边搽着眼泪一边问玉珍说,后来呢?李小西就是想多知道一些弟弟过去的事情,虽说弟弟已经不在人世,虽说听着弟弟的故事心里很疼,但她还是要问还是要听。
        玉珍说,小藏和一个也叫玉珍的恋爱过。
        李小西问,是打架的那两个之一吗。
        玉珍说,不是,玉珍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可漂亮了。
        最后呢?这是李小西最喜欢问的一句话。
        玉珍说,最后玉珍读大学,小藏当兵了。看见李小西露出失望的表情玉珍又说,听爸爸说,玉珍还写信到医院问你爸爸小藏的地址。
        李小西问,我爸爸告诉她了没有?应该告诉了吧。
        小藏出事她也回来了。玉珍说。
        李小西紧紧追问,你有他们的照片吗?玉珍回答说,只有小藏的,我和小藏的合影。
        车到了当雄县已是中午时间。他们停下车来,司机上卫生间,玉珍和李小西、文杰正商量着是在县城吃了午饭进山还是到纳木措吃饭。司机回来说去纳木错的路被昨晚的暴雨冲垮了,里面堵了好多车。一听司机说的意思是去不了纳木措,玉珍就急了。她急忙跳下车就向去纳木措的岔路口走去,李小西和文杰也赶紧跳下车追了上去。
        他们是拦住了一辆回来的客车才确信了去纳木措的路塌了。今天能修好,但也要等下午了。玉珍扭过头看着从车上赶过来的李小西和文杰说,怎么办?文杰说,那就不去了,反正以后还有时间。玉珍看着李小西略带失望的脸说,留点遗憾才完美。这个遗憾下次再补回来。
        在县城胡乱吃点东西后,大家就往回赶,回去的路上,李小西像是有些累了,坐在后面闭目养神,车行到半路,玉珍对司机指了指一个山坳用藏语交代了几句后,转身对李小西和文杰说,我们去一个小村庄,去看看你爸爸在那下乡待过的地方。一听说要去父亲曾经下过乡的地方,李小西顿时就来了精神,就问玉珍,我爸爸在那里待了多久?玉珍回答说,一年多时间,医院每年都有下乡的任务,你父亲去过三个地方。听说父亲在前面山坳里的小村庄待过一年的时间,李小西就想起很早以前的赤脚医生的样子,整天背着药箱走东窜西的治病救人。
        这个小村庄散散落落的住着几十户人家,进入小村庄后玉珍说其实你父亲是在乡里住着,因为这个村里的环境最差,病史多,所以你父亲就经常来这里蹲点,治好了很多病人的病,他们都称你父亲是门巴活佛。文杰问到门巴是什么意思。玉珍解释说,门巴就是医生的意思。
        从车上下来,闻车声集聚而来的老百姓好奇的围了上来。玉珍从车上下来,就有村民直呼她的名字。玉珍打开后面的车门对李小西和文杰说下来吧。他们认识我。李小西更加惊愕了,悄声问,他们怎么认识你?玉珍笑着说,我父亲也带我来过这里。玉珍就走到一个老奶奶身旁拉着她的手用藏语说了几句话,李小西理解他们是在相互问候。然后玉珍指着李小西用藏语对老奶奶说了几句。老奶奶先是惊奇后是喜悦的走过来拉住李小西的手,一边说一边仔细端详着李小西。一旁的玉珍翻译说,奶奶说你长的像你父亲,还说你很漂亮,奶奶还说没有你父亲她就活不到今天。
        村庄的老百姓对李小西的父亲全是泛美之辞,此时的李小西在他们的簇拥下体会到了一种归宿的亲情。这种感受不是依托在对父亲泛美的虚荣上,而是从心底里油然而升的亲情感受。
        李小西紧紧地握住老奶奶的手泪潸然而下。


        这次原本到拉萨离婚的李小西和文杰没有想到有这么大的收获。第二天就要离开拉萨了,按照西藏礼仪布琼叔叔一家给他们献上了洁白的哈达并一再叮嘱他们说,把这当成自己的家,有时间常回来看看。李小西和文杰也都激动的表示,一定要来,下次要坐火车来。
        回到宾馆文杰说,这次拉萨之行收获还真不小呵。
        李小西没有理会文杰的这番话。她早在八廓街的画廊接到文杰电话的时候,她就知道文杰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文杰又说,等铁路修好了我们再坐火车来吧。
        李小西还是没有回答文杰的话,她一直傻傻的不知在想什么。
        文杰以为不知那一句话让李小西不开心了又轻声的问,你怎么了?
        李小西好半天才说,我想明天到机场改签去四川看看爸爸。
        文杰知道李小西刚才傻傻地原因后笑着说,我们一起去好吧。
        夜静了,拉萨的夜好静。李小西想她和文杰该要个孩子了,想到这里,李小西就想今晚好好和文杰温存一下,在拉萨,在海拔三千七百米的地方。

敖超.jpg

        敖超,生于重庆,三个月随母亲进藏,一直在拉萨生活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理事,拉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鲁迅文学院第十一届高级研修班学员,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评委。从事小说、诗歌、散文创作,先后在《小说选刊》《芳草》《现代小说》《西藏文学》《西藏日报》《东方晨报》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短篇小说集《假装没感觉》、长篇小说《直线三公里》、诗集《遇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