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jpg鄂陵湖畔的村落,牧人守望的家园。李友崇 摄

       清晨,按预定行程,采访组前往黄河源区的鄂陵湖和扎陵湖。踩着湖边沙砾,将目光投向丝绸般的碧波,心便被湖天圣境俘获。

       黄河从扎曲、约古宗列曲和卡日曲发源后,经星宿海汇流两湖之地,被巴颜郎玛山和错尔朵则山环抱隔阻,形成源头第一个大湖——扎陵湖。湖水从东南流出,经过一条长约20公里、宽约300多米的黄河峡谷,分九股注入第二个湖泊——鄂陵湖。

       车子驶过松赞干布迎候文成公主的“迎亲滩”,不远处便是海拔4610米的措日尕则山。沿陡峭山坡拾阶而上,山巅处,矗立着牛头碑。

       玛多县于1988年修建了这座碑,碑身高3米,碑座高2米,宽2.8米,碑体用纯铜铸造,总重5.1吨。上面分别用藏汉文题写了“黄河源头”四字。碑上刻有玛多县人民政府撰写的碑文,碑文均用铜版铸模镶嵌。

       站在牛头碑石砌的围栏旁,劲风在耳畔呼呼作响,流云在静澈的天空游移,飞鸟在湖面倏忽掠过,极目是水天相接的一道蔚蓝,水色由白至绿至蓝渐次向远方晕染,心绪也逆着碧波向天边泛起道道涟漪。

       黄河流域是中华文明最早期开始发展的地区,在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因此,人们对黄河源头的探寻也非常早。

       回溯历史,从唐代开始,唐太宗李世民就曾派大将李道宗寻找黄河源头。至公元821年时,唐朝使者刘元鼎出使吐蕃,也曾对黄河源头进行过考察。

       到了元代,元朝使者都实奉命考察黄河源头,认为青藏高原上的星宿海就是黄河本源。

       清代也非常重视黄河寻源,曾先后派使者拉锡、阿弥达寻找黄河源头,并认定星宿海西南的卡日曲是黄河发源地,这也是历史上最接近黄河正源的一个结论。

       1978年,中央政府组织了28个单位共41人的考察小组,对黄河源头及两湖进行了实地考察,确定了黄河真正的源头位于曲麻莱县麻多乡境内,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北麓海拔4900米的各姿各雅山。

       对扎陵湖和鄂陵湖的描述,再没听到过比这更用情至深的表达,那就是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管委会党委副书记、专职副主任甘学斌说过的一句话:“扎陵湖和鄂陵湖,是黄河的一对乳房”。

       因此,每次来到这里,总有一种一探究竟的强烈冲动:她的乳汁,究竟源于何方?

       扎陵湖、鄂陵湖是黄河源头的姐妹湖,东距玛多县城六十多公里,西距黄河源头一百九十多公里,是河源众水汇集之地。

       措日尕则山脚下不远,坐落着一个安静的小村庄——扎陵湖乡卓让村。一排红色砖房从山脚下一字延伸,时间已近正午,房前屋后却不见有人进出。

       我们走访的第一户村民叫索南扎西,今年27岁,看上去单薄瘦小,也许因为家中极少来客人,他的表情带着些许迟疑和慌恐。

       屋里摆放着沙发、茶几、碗柜和床,婴儿车里的孩子正在吸吮手指,火炉中燃烧的牛粪发出滋滋的响声。

       短暂的沉默后,索南扎西的妻子给我们端来奶茶。索南扎西听得懂汉话,说得也还好,一屋子人先是七嘴八舌的寒暄,而后开始正式交谈。

       索南扎西告诉我们,他初中毕业后辍学放牧,是从曲麻莱县扎加村倒插门到玛多县卓让村的。现在,他是村里的生态管护员。妻子叫牧德,儿子1岁半了,叫曲云德吉。

       这两口子的家相距100多公里远。那是在2017年扎陵湖乡举办的赛马会上,索南扎西驾车和两个朋友来凑热闹,谁知一眼看中了落落大方的牧德,在朋友们的怂恿下,他便厚着脸皮凑上去和牧德聊天……

2.jpg鄂陵湖畔就是索南扎西家的牧场。

       2018年6月,索南扎西和牧德在卓让村安了家,在水草丰茂的鄂陵湖畔放牧。

       等讲完这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在大家的笑声中,索南扎西和牧德原来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了下来。

       之后,牧德开始讲起卓让村的故事,索南扎西当起了翻译。

       她告诉我们,15岁那年,父母双双离世,她的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里原本有500多头(只)牛羊,2010年冬天转场,牛群经过湖面时,冰层破裂,牛羊全部落入湖中,最后,只救出了离岸边最近的18只羊。

       10年过去,如今,家里的牛已恢复到130头,因为缺人手,不再养羊了,牧德和姐姐凑钱在村里开了一家超市。

       据牧德讲,在2007年以前,卓让村里住着70多户牧民,到后来,因为生态移民搬迁,大概有20多户牧民自愿搬到了县城的移民定居点,还有近40户牧民迁往海南藏族自治州同德县的河源新村。现在,村里常住的牧户只有七八户。

       牧德说,许多搬迁的牧民每年都要回来看看,或借住几天。她说,看不到牛羊的牧民,眼睛一定是空的;看不到草场的牧民,心里一定是空的。

       问及这边常见的野生动物,牧德说,这两年,雨水多了,天气热了,草的长势比往年要好些。藏野驴和黄羊很常见,鹰也越来越多了。记得小时候很少见到的野牦牛和棕熊,现在时不时会在草场出没。

       我们提出想去隔壁的村民家转转,索南扎西愣了愣神,然后带着我们来到邻居东尕家。

       在索南扎西介绍东尕时,她抿着嘴笑了,索南红着脸说,这是牧德的妹妹,他的小姨子,一时间,我们忍不住哄堂大笑。

       家里只有东尕和两个孩子,丈夫科华去州上考驾照了,我们指着家门口正在修建的小木屋,问东尕它的用处。东尕说,这是村集体财产,去年10月份开始盖,一户一栋,以后用来经营餐馆和旅店,说是要成立生态环保体验示范基地。

       初夏,是鄂陵湖畔最美的季节。斑头雁清厉的叫声划过湖面和天空,油嫩的草丛中小鸟儿蹦蹦跳跳,即便躺在松软的草滩上,仿佛伸手便能摘下一片白云……

3.jpg东尕家还未建完的生态环保体验基地。张多钧 姚斌 摄

       这些年,东尕和牧德执拗地留在卓让村,已是卓让村为数不多的牧人,每10天去县城采购一趟蔬菜。东尕说,自己没上过学,以后要让孩子们去念书,但是等孩子们大了,就让他们自己去选择要过的生活——是留在草原,还是去城里。

       当我们提出想去看看索南扎西的牧场时,他痛快地答应了。在走向草山的路上,他指着湖畔的两座小山说,这是全村最好的一片牧场,草场上没有架设网围栏,因为数百年来,他们的牲畜一直和黄羊、藏野驴共用着草场。

       旷野上,呼啸的风吹动高高低低的草簇,选了一处背风的山坡,我们索性躺在草山上聊天,坡下,就是他的牛群。牧人的快乐,我们永远不懂,就像漫山遍野的草,我们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可他却能翻着草丛,一口气叫出7种不同草的名字。

       索南扎西说,他最喜欢在七八月份放牧。早上把牛赶到草场,然后躺在山坡上睡一觉,到了太阳快把人烤焦的时候,坐起来,看野兔在眼前窸窸窣窣地吃草,幸运的话,一天下来,能看到20多种鸟儿,他全都能叫得上名字。

       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到了下午,牛群吃饱了,便会甩起蹄子,在草原上跳舞,它们生气的时候,也常常在一起打架,这时,他就会亲自出动,用抛石把它们赶开。

       鄂陵湖的牧场,是野生动物和家畜共有的家园。牧人对待它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当牲畜被狼咬死后,他们会把尸体抬到空旷的山坡上,喂食鹰和兀鹫,而绝不会卖钱。冬天雪覆冰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搬出冬储饲料,投放到草场四周,喂养下山寻食的黄羊和藏野驴。

       听到这里时,天色已昏暗下来,离县城有2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该起身回去了。尽管我们知道,索南扎西肚子里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再能来到这里,听他继续讲述扎陵湖、鄂陵湖的山水风情和神话故事,甚至不知道,下次来的时候,他一家人是否还游牧在这如梦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