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玛才旦短篇小说 : 第九个男人

 

在遇见这个男人之前,雍措对所有的男人都失去了信心。

这个男人是雍措的第九个男人。

雍措的第一个男人是个僧人。那年,雍措十八岁。也不知怎么回事,雍措就糊里糊涂地和那个男人好上了。雍措在村里算是个美人儿,是村里的小伙子们大献殷勤的对象。雍措和那个男人好上之后,村里的男女老少们都大惑不解,说这世上的事儿真是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白啊。

那个男人比雍措大两岁,但对男男女女的事却没有丝毫的经验。虽然雍措比那个男人小两岁,但她在村里听了不少关于男男女女的事,已经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经验,而且对这方面怀有一种懵懵懂懂的向往之情。

在雍措的帮助下,两个人在满天星光下的草地上战战兢兢地完成了各自的第一次。

完事之后,雍措有些失落,觉得整个过程有些仓促,没有期望中或者传说中的那么神秘。

完事之后,那个男人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像一个孩子。

雍措很内疚,因为自己的冲动让一个持戒的僧人失戒了。

雍措想安慰几句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就说: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我应该下地狱。

那个男人却紧握住她的手说: 我不是因为失戒而哭泣,我是因为这么晚才体验到这么美好的感觉而哭泣。你让我知道了人生的美好,你不会下地狱的,你应该进入天堂。你太好了,我要是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雍措把自己跟第一个男人的故事毫不隐瞒地讲给第九个男人听时,第九个男人微笑着说: 这就是世间男欢女爱的魅力,挡也挡不住。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找到你的。

对于这类话,现在的雍措似乎有些麻木不仁,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雍措的第二个男人是个被自己的女人抛弃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女人跟着另一个男人跑了,但是那个男人心里总是忘不掉这个女人,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孤独的人。

雍措和那个男人的女人长得有点像,那个男人在孤独的时候总是来找雍措倾诉点什么。雍措有两根齐腰长的辫子,那个男人喜欢抚摸雍措的两根长长的辫子。

  雍措因为让一个持戒的僧人还俗了,所以村里人都骂她是一个不祥的女人,都咒她该下地狱。有时候雍措自己也这样觉得。但是那个还俗的僧人对她是真心地好,她也就觉得很满足,不去顾及那些个闲言碎语了。村里人对那个还俗的僧人也是冷嘲热讽,让他觉得自己从一个很高的位置一下子跌到了一个很低的位置。后来,因为受不了这些,那个男人丢下雍措悄悄地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

  所以,当那个被自己的女人抛弃的男人来找她倾诉的时候,雍措的内心也正感受着深深的寂寞,就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那个男人时常把雍措的名字叫成自己前一个女人的名字,这让雍措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但那个男人对她很好,也就任他怎么叫了。

正当雍措适应了那个男人对自己的称呼,准备和那个男人好好过时,那个男人的前一个女人回来了。

那个女人很蛮横,揪着雍措的两根长辫子,在那个男人面前拉来拉去的,那个男人也只是看着,没有任何行动。

雍措含泪走到那个男人面前,盯着他的脸看。

那个男人低下头说: 我只是因为你和她长得很像才找你的,现在她回来了,我就要和她在一起。

最后,雍措发现那个女人也有和自己一样的两根长辫子。

雍措把自己跟第二个男人的故事毫不隐瞒地讲给第九个男人听时,第九个男人愤怒地说: 这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听了第九个男人的这句话,雍措看了一眼他。

雍措的第三个男人是个做珊瑚项链生意的商人,他手里有很多串像血一样鲜红的珊瑚。那个珊瑚商人喜欢把一串一串的珊瑚项链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在村子的小巷道里窜来窜去的,嘴里不时喊一声: 买珊瑚项链喽,买珊瑚项链喽。

对于村里的女人们来说,拥有一串珊瑚项链是她们一生的梦想。在那个珊瑚商人喊着 买珊瑚项链喽,买珊瑚项链喽 的叫卖声从自家门前经过时,总是忍不住从门缝里偷偷地看上几眼或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走上一段路。

每当那个珊瑚商人出现在村子里,每当那叫卖的声音飘荡在村子上空的时候,就是这个村子的男人们最最胆战心惊的时刻。村子里的男人们对那个珊瑚商人几乎可以说是恨得咬牙切齿了。有几个村里最穷的男人甚至商量在那个珊瑚商人还没有进入村子前就打断他的狗腿,让他永远都不能进入这个村子。但是平常那个珊瑚商人快要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这里的男人们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女人打发到山上割草、放羊,或者做其他什么活儿,总之就是想方设法不让女人们看见那个珊瑚商人或是不让女人们听到他的叫卖声。这样,那个珊瑚商人在这个村子里的生意也就可想而知了。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雍措遇见了那个珊瑚商人。

雍措自然也是被那个珊瑚商人的叫卖声吸引的女人之一。每当那个珊瑚商人的叫卖声在村子上空响起的时候,雍措就跑出去看那个珊瑚商人脖子上的珊瑚项链,心想要是那串珊瑚项链在自己脖子上该多好啊。

雍措虽然已经经历了两个男人,但这时候的她也不过二十岁,想拥有一串珊瑚项链的那种渴望总是按捺不住地从她心底冒出来。

那个珊瑚商人看到她的样子就问: 喜欢珊瑚项链吗?

雍措毫不掩饰地说: 喜欢!

珊瑚商人说: 那就让你的男人来买吧。

雍措红着脸说: 我没有男人。

珊瑚商人说: 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没有个男人?

雍措的脸不红了,说: 没有。

珊瑚商人想了想,指着自己脖子上的珊瑚项链说: 看看你喜欢哪一串?

雍措犹豫了一下,眼神在珊瑚商人脖子上的那几串珊瑚项链上游移不定,最后指着其中的一串说: 喜欢这一串。

珊瑚商人笑着说: 你的眼光不错啊,这是最好的一串。

雍措说: 我就喜欢这一串。

珊瑚商人说: 这一串项链上有三十颗珊瑚,个个都是上好的珊瑚啊。

雍措不说话。

珊瑚商人看着雍措说: 你拿什么买我这三十颗上好的珊瑚呢?

雍措还是不说话。

珊瑚商人眯缝着眼睛说: 我看你也是有几分姿色的,这样吧,你陪我三十个晚上,这三十颗珊瑚的项链就归你了。

雍措红着脸不说话。

三十个夜晚之后,那三十颗珊瑚的项链就挂在雍措的脖子上了。

村里的女人们对雍措是既羡慕不已又冷嘲热讽,甚至在后面吐唾沫咒骂。

雍措把自己跟第三个男人的故事毫不隐瞒地讲给第九个男人听时,第九个男人鄙夷地说: 生意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些奸商!

听了第九个男人的这句话,雍措又看了一眼他。

雍措的第四个男人是个卡车司机,他从村里拉一些东西到城里,又从城里拉一些东西到村里。自从那串珊瑚项链出现在雍措的脖子上之后,那些以前总是找各种机会往她耳朵里灌甜言蜜语的轻浮的小伙子们也不再找她了,看见她就远远地躲开,眼睛里充满鄙视的味道。村里的女人们更是这样,没有一个主动和她说话的。

这时候雍措也多少有些理解她遇见的第二个男人经常说的那种孤独的感觉了。她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这些都是自己脖子上的这串珊瑚项链引起的。她把珊瑚项链拿下来仔细地看,仍然觉得很美,就又毫不犹豫地重新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这时候就强烈地渴望走出这个村子,去外面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就像她的第一个男人那样。而且她也早就听说外面的世界比这里更大更美丽。

这时候她还想起了很多人都会唱的一首歌:

 

哎,呀,

天上驾起彩虹,

若是一座金桥呀,
我要走出大山,

去看外面的世界呀。

 

雍措想不起什么彩虹和金桥,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那个卡车司机。她觉得那个卡车司机是唯一能够带她走出这个四面环山的村子的人。

雍措找到那个卡车司机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了他。

卡车司机盯着她脖子上的珊瑚项链不说话。

雍措说: 你别打这串珊瑚项链的主意。

卡车司机又盯着她的脸看。

雍措说: 但是我会报答你的。

卡车司机就让她在天快亮时到村口等。

雍措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一夜都没有合眼,很早就到了村口。

天差不多已经亮了时,卡车司机才开着卡车来了,卡车司机还是迷迷糊糊的样子。

卡车司机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喝了一口。

雍措已经闻出了酒味,但还是问: 那是什么?

卡车司机说: 这是酒。

说完又喝了一口。

雍措看着他没有说话。

卡车司机说: 每次出门前,我就会喝两口。

说完就开动了卡车。

卡车上路之后,卡车司机就显得格外地清醒,而雍措却呼呼地睡着了。

等雍措醒来时,卡车停在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四周被阳光强烈地照耀着,很刺眼,睁不开眼睛。卡车司机正在忙着脱她的衣服,准备要她。她也没做什么反抗,眯着眼睛懒懒地躺在那里,任由他摆布。

整个过程卡车司机都很仔细,到最后竟颤抖着声音说: 你是我遇见的所有的女人里面最漂亮的女人。

雍措眯缝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笑,问: 你遇见过几个女人?

卡车司机依然颤抖着声音说: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雍措笑出了声。

卡车司机的声音还是颤抖着: 但是这辈子遇见你这样一个女人就够了!

卡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就停住了,卡车司机说: 这就是城里了。

雍措惊呆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把好几辆卡车摞在一起似的高楼,就是在梦里也从来没有见过。

雍措准备下车,卡车司机有些依依不舍地说: 跟着我吧,我可以每天带你到城里,还可以带你到不同的城市。

雍措笑了笑说: 跟你在一起我不自在,我觉得像是跟自己的叔叔在一起。

卡车司机不说话了,脸上没有了表情。

雍措从驾驶室里跳下来,站在了十字路口。

卡车司机叫住她,盯着她的脖子上的珊瑚项链说: 你要小心啊。

雍措把自己跟第四个男人的故事毫不隐瞒地讲给第九个男人听时,第九个男人轻描淡写地说: 跟那个奸商相比,这个卡车司机还算是个老实人。

听了第九个男人的这句话,雍措似乎在想着什么。

雍措的第五个男人是个英俊小子,他总是出现在这个小镇的十字路口。那天雍措走出驾驶室,站在十字路口用新奇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时,那个英俊小子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辆卡车还没有开走,司机看了一眼英俊小子,对着雍措说: 你可要小心啊!

英俊小子看了一眼卡车司机问雍措: 他是你叔叔吗?

雍措说: 你怎么知道的?

英俊小子说: 看他像长辈一样地关心你呢。

雍措看了一眼卡车司机对着英俊小子说: 嗯,你真聪明,他就是我叔叔。

那辆卡车 地一声就开走了,像是发出了一声哀号。

雍措和英俊小子看着卡车屁股后面冒出的黑烟大笑。

英俊小子就站在十字路口给雍措讲各种笑话,而且讲的都是些高级的笑话。雍措平常在村里听到的都是些低俗的下流的笑话,听了之后都羞得不敢笑出声来。雍措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多高级又好笑的笑话,就毫无顾忌地开心地笑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人们都用奇异的目光看雍措。

雍措觉得奇怪,问英俊小子: 他们是在看我脖子上这串漂亮的珊瑚项链吗?

英俊小子看都不看雍措脖子上的珊瑚项链,说: 在城里这样的项链算不了什么,几乎每个女人都有一串。

雍措仔细地看来来往往的几个女人,之后又问: 那他们怎么不把珊瑚项链戴在脖子上呢?

英俊小子说: 对她们来说,那已经算不上什么贵重的首饰了,所以她们都懒得戴,都放在家里的柜子里,等生出小珊瑚来送给乡下的穷亲戚们。

雍措惊奇地问: 你说珊瑚能生出小珊瑚 ?”

英俊小子这时才凑过来看了一眼雍措脖子上的珊瑚项链说: 我看你这串就是城里的大珊瑚生出来的小珊瑚。

雍措显得很失落。

英俊小子又安慰雍措说: 在小珊瑚里面你这算最大的了。

雍措问: 那他们笑我戴的是大珊瑚生的小珊瑚才这样看我的吗?

英俊小子说: 不是,不是,他们那样看你是因为你很漂亮。

雍措似乎不相信英俊小子的话,看着来来往往的那些女人说: 可是我觉得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比我漂亮,她们的皮肤多白啊,像雪一样白。

英俊小子笑着说: 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没有你漂亮,跟你相比她们简直就是那些个挂在屠宰场里面的白晃晃的猪肉。

雍措的脸红了,不敢看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人的脸。

英俊小子说: 你看,这会儿你更加漂亮了。

这时有个警察走过来对英俊小子说: 嗨,你不能老是站在十字路口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姑娘们调情啊,你这样严重影响我的交通秩序。

英俊小子说: 这是我的表妹,从乡下来,我带她出来开开眼界。

警察严肃地说: 你再这样扰乱交通秩序,我就把你拘起来。

英俊小子说: 晚上我请你喝酒,黑猫酒吧见。

警察也笑了,看了一眼雍措说: 快走吧,到时别忘了带上你的表妹啊!

黑猫酒吧在十字路口的不远处,夜幕降下来之后,它就在街角的某个角落里出现了。

雍措望着黑猫酒吧门口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觉得很新奇,问英俊小子: 这个房子怎么白天没有啊?

英俊小子神秘地说: 这个城市就是这么地具有魔幻色彩。

雍措跟着英俊小子进去之后,更是惊呆了,问: 白天怎么没看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

英俊小子笑着说: 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只有晚上才出来。

雍措以前听说只有鬼才是晚上出来的,但又觉得那些人不像是传说中的鬼。

英俊小子带雍措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坐下之后,白天的那个警察就过来了,他还穿着那身警服,但已经没有白天那么威严了。

警察坐在对面说: 兄弟啊,你让你表妹过来陪陪我啊,今晚我请客。

英俊小子赶紧说: 表妹还小,表妹还小,等她长大些再陪你吧。

警察说: 你这小子也太小气了吧。

英俊小子只是一个劲地说: 表妹还小,表妹还小。

警察就转向雍措问: 他真是你表哥吗?

雍措使劲点了点头。

警察说: 是表妹还带她到这种地方,不像话!

英俊小子说: 让她开开眼界,开开眼界。

警察要了很多啤酒,他们开始喝起来。

雍措刚开始觉得那东西特别特别难喝,根本喝不下去。但慢慢就觉得好喝了,而且觉得越来越好喝。

当雍措觉得那东西特别特别好喝的时候,就记不清发生的一切了。

雍措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她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大床上,头沉的像一块石头,抬也抬不起来。她努力地从床上抬起头来时,发现自己的衣服胡乱地扔在了地上。但是她脖子上的珊瑚项链不见了,她怎么找也没找到。

雍措跑到十字路口时,那个警察正在执勤。

雍措问警察: 英俊小子呢?

警察笑着问: 噢,你是说他吗?

雍措说: 是。

警察还是笑着说: 他不是你表哥吗,我怎么知道?

雍措说: 我不认识他。

警察说: 那你们昨天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雍措说: 我是昨天才认识他的。

警察摇着头说: 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啊!

雍措说: 我的珊瑚项链不见了。

警察说: 是真珊瑚吗?

雍措说: 是真的,英俊小子说那是城里的大珊瑚生出来的。

警察大声地笑起来,说: 这小子真能编。

雍措很着急,问: 他住在哪里?

警察停止笑,说: 你找不到他了,他今早搭了一辆顺车去了拉萨,早走了。

雍措哭了,说: 那你帮我把他找回来。

警察说: 我是个交通警察,我管不了这个。

雍措还是哭着,一些人也围上来看她,警察就有点紧张地劝她回去。

警察严肃地站在十字路口给雍措指了一条路,雍措就沿着警察指的方向回去了。

雍措把自己跟第五个男人的故事毫不隐瞒地讲给第九个男人听时,第九个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可恶啊可恶,那些个街上的小混混就是那样花言巧语地骗取一些个小姑娘的心的!

听了第九个男人的这句话,雍措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雍措的第六个男人是个放羊娃。说是放羊娃,可已经不小了,过了而立之年,还是光棍一条,村里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为放羊娃。

放羊娃是个孤儿,从小为村里人放羊一直到现在。和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时,也没人帮他说个媳妇什么的,还是替别人放着羊。那些跟他一般年龄的姑娘们平时也只是对她冷嘲热讽,懒得跟他说上两句调皮的的或者调情的话。慢慢地放羊娃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雍措沿着警察指的方向就走回了家乡。她路上没有吃到一口饭,就在快要昏倒时,遇见了正在山坡上放羊的放羊娃。

雍措看见放羊娃向自己走来就放心地昏倒了,之前她是一直坚持着不让自己昏倒的。

放羊娃把自己水壶里的水往雍措的嘴里灌,但又不敢看她的脸。

雍措醒来之后就对着放羊娃笑了,放羊娃第一次看到一个漂亮女人这样对着自己笑,有点晕乎乎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办。

雍措也知道放羊娃的事情,但是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躺在放羊娃的怀里。总之,遇见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她甚至觉得有点感动。

放羊娃拿出自己的干粮让雍措吃。

雍措狼吞虎咽地吃,到最后才发现她把所有的干粮都吃完了。放羊娃挨了一天的饿,但是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饿。这让雍措有点内疚,觉得不该那样把人家的干粮全吃掉。但是放羊娃觉得这天自己很幸福。

夕阳西下的时候,放羊娃赶着羊群,背着雍措往回走。

到了村口,放羊娃犹豫不决地问: 你要去哪里,我背你回去。

雍措想了想,说: 就到你住的地方吧。

放羊娃背着雍措站着不动。羊群都走很远了,他还是不动。

雍措说: 你不想带我去吗?

放羊娃又开始走了,慢慢地跑起来,赶上了羊群。

晚上,在放羊娃简陋的屋子里,雍措主动把自己给了放羊娃。

之后,放羊娃像是在举行一场仪式似的对着雍措磕了三个头,一脸严肃地说: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白度母啊!

雍措笑了,说: 你怎么拿我一个平常人跟神比较,这样是有罪过的。

放羊娃又对着雍措磕了三个头,没有说话。

雍措说: 现在我没有了那串不该有的珊瑚项链,我就和村里其他女人一样了。

放羊娃说: 你比他们都漂亮,你戴着那串珊瑚项链更漂亮。

雍措说: 我戴着那串珊瑚项链时你没有嫌弃我吗?

放羊娃说: 我一直把你当作一个女神。

从此之后,雍措就和这个放羊娃住在一起了。

村里的小伙子们对放羊娃投去了艳羡的目光,村里的女人们向雍措投去了更加鄙夷的目光。

放羊娃放羊回家吃完饭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雍措洗脚。他洗脚洗的很仔细,这让雍措觉得很惬意。临睡前还要对着雍措磕三个头,刚开始雍措很不适应这个,总是想方设法地躲开,但渐渐地适应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但之后到天快亮的时间是雍措最最无法忍受的。也不知道这个放羊娃哪来的这般旺盛的精力和旺盛的欲望,一到这个时候就变得像一个野兽一样,变得兴致勃勃起来,至少也要和雍措来上那么六次才肯罢休,每天晚上都是如此。

这样,放羊娃白天去放羊就不是放羊了,而是把羊赶到山上之后自己睡大觉,他经常只是在梦里放羊。有几只羊被狼咬死了他也不知道。请他放羊的人家知道这个情况后也不再对他百分之百地放心了,有一些人家从他手里收回了羊。

刚开始,雍措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是人生的一种享受,因为之前遇见的男人们从来没给过她这种酣畅淋漓的快感。但过去了大概半个月之后,就觉得这种生活太恐怖了,一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惶恐不安,担心夜里要发生的一切。

过了一个多月,雍措就再也坚持不住了,想方设法地离开了这个精力旺盛、欲望充沛的放羊娃。

雍措把自己跟第六个男人的故事毫不隐瞒地讲给第九个男人听时,第九个男人笑着说: 有些个男人天生就是副欲火中烧的样子啊!

听了第九个男人的这句话,雍措似乎很茫然。

雍措的第七个男人在这个村里算是一霸,喜欢说话之前先动手,大家都叫他霸男。村里的女人们都不喜欢他,村里的男人们又都多少有些怕他。之前,在一些场合,他也向雍措说过一些赤裸裸的男欢女爱的话,但从来没被雍措放在心上。

在不堪忍受那个放羊娃的折腾之后,雍措就想到了霸男。她觉得现在只有他能把她从放羊娃手里救出来。

放羊娃出去放羊之后,雍措找到了霸男。

雍措说: 你把我从放羊娃手里救出来,我就做你的女人。

霸男奇怪地说: 你和放羊娃不是像夫妻一样恩恩爱爱地生活着吗?怎么说要把你救出去?不至于吧?有这么严重吗?

雍措就把事情的经过给霸男说了一遍。

霸男听了似乎也惊呆了,自言自语似地说: 没想到这狗东西有这么旺盛和充沛的精力!

夕阳西下时,雍措带着霸男等在放羊娃的门前。

放羊娃看上去已经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霸男看见他就笑。

放羊娃就问霸男: 你笑什么?

霸男不说话,依然看着他笑。

放羊娃觉得没趣,就看雍措。

雍措手里已经提着一个小包,鼓起勇气说: 我要离开你。

听到这话,放羊娃吼了一声就跑上来抢雍措手上的包。霸男一脚把他踢了个仰面朝天。

他又爬起来扑向雍措,又被霸男踢开了。

踢开放羊娃之后,霸男开口了: 雍措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她已经和我睡过了,睡得酣畅淋漓,以后你再纠缠她,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雍措惊奇地看霸男的脸,霸男看着她坏笑。

放羊娃看了一眼雍措就大声地哭了起来,哭得雍措也很不自在。

霸男带着雍措要离开时,放羊娃猛一下扑过来抱住了雍措的腿,请求她不要走。

雍措心里生起一些怜悯,有点不忍心离开。这时,霸男踢开放羊娃,拽着雍措走了。

走出很远还能听见放羊娃哭泣的声音。

雍措离开放羊娃之后,听说放羊娃每天都丢几只羊,到最后村里人不让他放羊了。雍措有几次想去安慰安慰放羊娃,但到最后还是没去。

霸男虽然有着强壮的体格,暴躁的脾气,但到了晚上却是个无能的家伙。这是雍措万万没有想到的。霸男越是暴露出自己的无能,就越是拿雍措撒气。

没过几天,雍措就变得鼻青眼肿了,根本看不出曾经是一个美女。

雍措决定离开霸男,离开的方法就是威胁霸男说要把他晚上无能的秘密告诉全村的小伙子们和姑娘们。

听了雍措的威胁,霸男一下子泄气了。他反而求起了雍措,甚至还有些哭哭啼啼的样子,这也是雍措万万没有想到的。最后霸男还说,只要她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以后就是离开了他他也可以随时随地地保护她。

雍措就这样顺利地离开了自己的第七个男人,没有任何的牵绊。

雍措把自己跟第七个男人的故事毫不隐瞒地讲给第九个男人听时,第九个男人说: 有些个男人就是这样,表面强壮,内里虚弱!

听了第九个男人的这句话,雍措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雍措的第八个男人是村里一个本分人家的老实巴交的独生子。

独生子年老的父母问独生子: 你愿意让雍措做你的女人吗?

独生子说: 我怕她不愿意啊!

独生子的父母说: 她已经不是过去的雍措了,正愁着没处去呢。

独生子就笑了。

独生子的父母又问: 你愿意让雍措为咱们生个儿子吗?

独生子说: 愿意,这个儿子生出来一定像雍措一样很漂亮。

这样,雍措就成了这一家人的儿媳妇。

几个月之后,雍措的肚子就隆起来了,全家人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幸福地微笑。

又过了几个月,孩子生下来了,像这家人一直都期望的那样是个男孩。但刚生下来不久,孩子就死了。

又过了一个月,雍措就离开了这家人,这家人没再留她。

雍措把自己跟第八个男人的故事毫不隐瞒地讲给第九个男人听时,第九个男人说: 可惜啊,差点就做成一个母亲了,可做了母亲又有什么呢。

听了第九个男人的这句话,雍措平静地说: 这些就是我经历过的所有的男人,也许你已经从别人的嘴里听说过了。

第九个男人也平静地说: 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我从没向什么人打听过你的过去。

雍措似乎有些感动,说: 你真的不在乎我过去的这些经历吗?

第九个男人想都不想地说: 我说过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

雍措说: 你能发誓不再提起这些事吗?

第九个男人说: 我发誓。

第九个男人是另一个村庄的小学老师,戴着一副眼镜。他发誓的样子很庄重,雍措看着都有些想笑。

新年开始的第一天,雍措就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了,男人还带着雍措去乡政府领了结婚证书。

男人把结婚证放在他俩的床头上,每次房事之前总要看上一眼对着雍措说: 我们就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雍措也呢喃着: 我们已经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前四个月他们的生活可以说很美满,左邻右舍都说年底可以把他俩评选为模范夫妻。雍措不懂什么叫模范夫妻,邻居的一个老太婆给她解释了好半天也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到了晚上,雍措问自己的男人: 模范夫妻是什么意思?

男人说: 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两口子啊。

雍措说我终于懂了,脸上漾起幸福的笑。

学校老师们有个每月一次的聚会,前四个月男人都没去参加,留下来陪雍措。到了第五个月,聚会的时间又到了,几个老师硬是把雍措的男人也给拽去了。

半夜时候男人醉醺醺地回来把熟睡的雍措摇醒,恶狠狠地说: 那些僧人一出家就该把他们那玩意儿像太监一样给阉割掉!

说完倒头睡着了,而雍措整夜都失眠了。

第二天,看着雍措的样子,男人问: 昨晚我没说什么吧?

雍措摇了摇头。

男人说: 没说就好,都是酒给闹的,以后再也不喝了。

第六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男人又醉醺醺地回来说: 我过去认识的一个女人,也有和你一样的两根长长的辫子。

半夜还喊出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第二天,男人醒来后想了半天,说: 昨晚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雍措摇了摇头。

男人说: 这酒啊,以后确实是不能喝了。

第七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男人照旧喝了酒,回来说: 年底我发了奖金,咱们也买一串真正的珊瑚项链,就把它装在箱子里,让它生出一些小珊瑚,送给你那些乡下的穷亲戚。

第二天早晨男人问雍措: 我昨晚是不是答应给你买什么东西了?

雍措摇头,不说话。

男人说: 我一直想着要给你买一块不用上发条的自动手表的,到年底我凑够钱我就买给你。

第八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男人又醉醺醺地回来说: 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咱们就坐飞机去一趟大城市,坐飞机去了大城市才算是真正去了城市呢。

雍措看着这个男人,让他在床上躺下来,自己则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晨男人问: 我是不是又提上次答应你的买自动手表的事了,放心吧,我已经凑了一些钱,到了年底手表一定要买。

雍措说: 我不要什么自动手表,你只要不喝酒就好。

男人说: 这个一定要买,一定要买。

第九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男人喝得更醉了,一回来就抱住雍措要亲热。

雍措有点不愿意,男人就问: 你是担心我喝醉了明早不记得和你亲热过的事吗?每次喝醉之后和你亲热的过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雍措似乎瘫掉了,没有觉察到男人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里面。男人在上面挥汗如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突然间从她身上爬下来,倒在一边像头猪一样地睡去了。

雍措听着男人的打呼噜的声音开始在黑暗中流出了泪。

第十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男人醉得更不成样子,几乎是爬着进了屋子。

他看见雍措不假思索地说: 我是真心地喜欢你啊,可我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民教师连个放羊娃都不如啊,连个放羊娃都抢在我的前头了。
    
雍措给他灌了一壶茶,让他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雍措看着醒来的男人的脸说: 你之前是发誓不再提以前的事的。

男人很响亮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说: 我真是个混蛋!

雍措说: 你不必那样,我真正把心交出去的男人只有你。

男人再次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再次地发了誓。

生活还在继续着,雍措和男人间的话却越来越少了。

第十一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几个年青力壮的老师把男人架进了屋里,他们的后面跟着老校长。老校长埋怨说: 你这是怎么了,以前很少喝酒,现在倒喝得越来越凶了,你这是怎么了?

男人含含糊糊地说: 我是高兴啊!你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

雍措站在一边看他。

男人看了一眼雍措,对着老校长说: 老校长,咱们学校你的身体最强壮,我们老师们都很怕你啊。可是我听说你在家里却害怕你的老婆,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老婆手里啊?

老校长莫名其妙,很生气地走了。

雍措也没有理他。他自己就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互相也没提昨晚的事,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过了几天,男人笑嘻嘻地看着雍措的肚子说: 咱们结婚这么长时间,我看你的肚子也没什么动静啊?

这时,雍措哭了起来。

男人忍不住过来安慰她,说: 不急,不急,咱们慢慢来,今年不行,咱们明年再让它慢慢鼓起来。

雍措哭着说: 我对你隐瞒了一件事。

男人说: 什么事?

雍措哭着说: 我对你只隐瞒过一件事。

男人说: 什么事?快说吧。

雍措继续哭着说: 那次的生育之后,医生说我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男人半晌不说话。

过了很久才说: 没事了,我说过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

雍措抱住男人,流出了很多泪水。

第十二个月的教师聚会被他们挪到了那一年的最后一个晚上。

男人也去参加了,回来时也是喝醉了酒。

雍措很殷勤地伺候着男人。

雍措想,她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一年了。这时候,她有一点幸福的感觉。

男人在雍措的呵护下睡着了,雍措却一直在旁边等着他醒来,想告诉他一些话。

半夜过后,男人突然坐起身对着前面某个空荡荡的地方说: 我为什么不是那第八个男人,而是第九个男人啊,我如果是那第八个男人,我这会儿也许就有一个儿子了!

说完又倒头睡着了,似乎刚刚说出的话是在梦里说出来的。

第二天,男人醒来时,发现旁边的床头柜上整齐地放着两根长长的女人的辫子。

他一下子认出那是雍措的头发。

 

 

原刊:《芳草》 2012 年第四期

入选《 2012 中国短篇小说年选》

    

 

雍措的第二个男人是个被自己的女人抛弃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女人跟着另一个男人跑了,但是那个男人心里总是忘不掉这个女人,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孤独的人。

雍措和那个男人的女人长得有点像,那个男人在孤独的时候总是来找雍措倾诉点什么。雍措有两根齐腰长的辫子,那个男人喜欢抚摸雍措的两根长长的辫子。

  雍措因为让一个持戒的僧人还俗了,所以村里人都骂她是一个不祥的女人,都咒她该下地狱。有时候雍措自己也这样觉得。但是那个还俗的僧人对她是真心地好,她也就觉得很满足,不去顾及那些个闲言碎语了。村里人对那个还俗的僧人也是冷嘲热讽,让他觉得自己从一个很高的位置一下子跌到了一个很低的位置。后来,因为受不了这些,那个男人丢下雍措悄悄地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

  所以,当那个被自己的女人抛弃的男人来找她倾诉的时候,雍措的内心也正感受着深深的寂寞,就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那个男人时常把雍措的名字叫成自己前一个女人的名字,这让雍措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但那个男人对她很好,也就任他怎么叫了。

正当雍措适应了那个男人对自己的称呼,准备和那个男人好好过时,那个男人的前一个女人回来了。

那个女人很蛮横,揪着雍措的两根长辫子,在那个男人面前拉来拉去的,那个男人也只是看着,没有任何行动。

雍措含泪走到那个男人面前,盯着他的脸看。

那个男人低下头说: 我只是因为你和她长得很像才找你的,现在她回来了,我就要和她在一起。

最后,雍措发现那个女人也有和自己一样的两根长辫子。

雍措把自己跟第二个男人的故事毫不隐瞒地讲给第九个男人听时,第九个男人愤怒地说: 这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听了第九个男人的这句话,雍措看了一眼他。

第九个男人是另一个村庄的小学老师,戴着一副眼镜。他发誓的样子很庄重,雍措看着都有些想笑。

新年开始的第一天,雍措就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了,男人还带着雍措去乡政府领了结婚证书。

男人把结婚证放在他俩的床头上,每次房事之前总要看上一眼对着雍措说: 我们就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雍措也呢喃着: 我们已经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前四个月他们的生活可以说很美满,左邻右舍都说年底可以把他俩评选为模范夫妻。雍措不懂什么叫模范夫妻,邻居的一个老太婆给她解释了好半天也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到了晚上,雍措问自己的男人: 模范夫妻是什么意思?

男人说: 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两口子啊。

雍措说我终于懂了,脸上漾起幸福的笑。

学校老师们有个每月一次的聚会,前四个月男人都没去参加,留下来陪雍措。到了第五个月,聚会的时间又到了,几个老师硬是把雍措的男人也给拽去了。

半夜时候男人醉醺醺地回来把熟睡的雍措摇醒,恶狠狠地说: 那些僧人一出家就该把他们那玩意儿像太监一样给阉割掉!

说完倒头睡着了,而雍措整夜都失眠了。

第二天,看着雍措的样子,男人问: 昨晚我没说什么吧?

雍措摇了摇头。

男人说: 没说就好,都是酒给闹的,以后再也不喝了。

第六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男人又醉醺醺地回来说: 我过去认识的一个女人,也有和你一样的两根长长的辫子。

半夜还喊出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第二天,男人醒来后想了半天,说: 昨晚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雍措摇了摇头。

男人说: 这酒啊,以后确实是不能喝了。

第七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男人照旧喝了酒,回来说: 年底我发了奖金,咱们也买一串真正的珊瑚项链,就把它装在箱子里,让它生出一些小珊瑚,送给你那些乡下的穷亲戚。

第二天早晨男人问雍措: 我昨晚是不是答应给你买什么东西了?

雍措摇头,不说话。

男人说: 我一直想着要给你买一块不用上发条的自动手表的,到年底我凑够钱我就买给你。

第八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男人又醉醺醺地回来说: 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咱们就坐飞机去一趟大城市,坐飞机去了大城市才算是真正去了城市呢。

雍措看着这个男人,让他在床上躺下来,自己则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晨男人问: 我是不是又提上次答应你的买自动手表的事了,放心吧,我已经凑了一些钱,到了年底手表一定要买。

雍措说: 我不要什么自动手表,你只要不喝酒就好。

男人说: 这个一定要买,一定要买。

第九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男人喝得更醉了,一回来就抱住雍措要亲热。

雍措有点不愿意,男人就问: 你是担心我喝醉了明早不记得和你亲热过的事吗?每次喝醉之后和你亲热的过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雍措似乎瘫掉了,没有觉察到男人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里面。男人在上面挥汗如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突然间从她身上爬下来,倒在一边像头猪一样地睡去了。

雍措听着男人的打呼噜的声音开始在黑暗中流出了泪。

第十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男人醉得更不成样子,几乎是爬着进了屋子。

他看见雍措不假思索地说: 我是真心地喜欢你啊,可我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民教师连个放羊娃都不如啊,连个放羊娃都抢在我的前头了。
    
雍措给他灌了一壶茶,让他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雍措看着醒来的男人的脸说: 你之前是发誓不再提以前的事的。

男人很响亮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说: 我真是个混蛋!

雍措说: 你不必那样,我真正把心交出去的男人只有你。

男人再次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再次地发了誓。

生活还在继续着,雍措和男人间的话却越来越少了。

第十一个月的教师聚会之后,几个年青力壮的老师把男人架进了屋里,他们的后面跟着老校长。老校长埋怨说: 你这是怎么了,以前很少喝酒,现在倒喝得越来越凶了,你这是怎么了?

男人含含糊糊地说: 我是高兴啊!你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

雍措站在一边看他。

男人看了一眼雍措,对着老校长说: 老校长,咱们学校你的身体最强壮,我们老师们都很怕你啊。可是我听说你在家里却害怕你的老婆,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老婆手里啊?

老校长莫名其妙,很生气地走了。

雍措也没有理他。他自己就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互相也没提昨晚的事,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过了几天,男人笑嘻嘻地看着雍措的肚子说: 咱们结婚这么长时间,我看你的肚子也没什么动静啊?

这时,雍措哭了起来。

男人忍不住过来安慰她,说: 不急,不急,咱们慢慢来,今年不行,咱们明年再让它慢慢鼓起来。

雍措哭着说: 我对你隐瞒了一件事。

男人说: 什么事?

雍措哭着说: 我对你只隐瞒过一件事。

男人说: 什么事?快说吧。

雍措继续哭着说: 那次的生育之后,医生说我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男人半晌不说话。

过了很久才说: 没事了,我说过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

雍措抱住男人,流出了很多泪水。

第十二个月的教师聚会被他们挪到了那一年的最后一个晚上。

男人也去参加了,回来时也是喝醉了酒。

雍措很殷勤地伺候着男人。

雍措想,她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一年了。这时候,她有一点幸福的感觉。

男人在雍措的呵护下睡着了,雍措却一直在旁边等着他醒来,想告诉他一些话。

半夜过后,男人突然坐起身对着前面某个空荡荡的地方说: 我为什么不是那第八个男人,而是第九个男人啊,我如果是那第八个男人,我这会儿也许就有一个儿子了!

说完又倒头睡着了,似乎刚刚说出的话是在梦里说出来的。

第二天,男人醒来时,发现旁边的床头柜上整齐地放着两根长长的女人的辫子。

他一下子认出那是雍措的头发。

 

 

原刊:《芳草》 2012 年第四期

入选《 2012 中国短篇小说年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