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温古依然有些忧伤。但是,这种忧伤比起三年前来,那可真是淡去不少了。在这当间,温古也经历了不少的事:首先是他爱上了一个人。可那个人并不知道他在爱她。这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只有温古自己知道活在那样的一个境界里,像是一只飞蛾向着远方的火堆在飞。他在飞,向着火堆飞!阿克的那副马鞍被置放在草丘上,表明着它已归属温古了。是温古的马鞍了。温古侧目看到自己的那匹黄马在低头吃草。水的声音,是绕过了温古的手指的。温古突然从河里取出手来,使劲地往下甩了几下,他不知道那些水滴不仅落在了草地里,还落在了他的靴子上。三年前的那个时候,他的手上是沾满了尘土的。温古看着阿克的头,颤抖的手指下意识地伸到了他的鼻孔前:毫无生的气息。这对于温古来说,是意料中的事。温古继续用手刨,他感到土块被粉碎之后,土颗的质感像是被突出了。它们积极地作用在他的手指上,使他感到了有些疼痛。但是,他还得刨。在阿克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出来之前,他的动作显得机械、生疏;显得毫无力量。对,真的是使不上什么劲。温古的眼窝一湿,他的眼泪又掉在了面前的土里。但当阿克的身子完全出现在地面上的时候,温古的眼泪早就干了,甚至连泪痕都看不到了。这个时候,天上的太阳被凄惶的尘土包裹着。温古听到了风吹动废墟间塑料的声音,像是灵魂远离肉体在去往另一个处所。阿克的身子被他平放在地面上:覆满了尘土,使温古辨不出他袍子本来的颜色。阿克是几天前骑着马去往镇子里的,而温古是在昨天搭便车抵达的。阿克下榻的客栈,也是温古经常会住的地方。只是,阿克通常会住在离马厩很近的一间客房。客栈里经常换洗床单的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似乎很明白他的心思。阿克说,夜里我要听着马打出的响鼻声才能睡着!她不假思索地就相信了他的话。而且,一信就是五年。她说,桑科就喜欢睡这间客房,别的房间他是住不惯的。可是,她始终没有弄明白:阿克之所以喜欢住在这间客房,并不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个原因。他只是害怕盗马贼的光顾。早在很多年以前,草原上“飞翔”的盗马贼,令每一个牧人头痛。因此习惯上的防范似乎就变成阿克的本性了。温古看着阿克安静地躺在自己的面前。没有了平时的抱怨。没有了毫无来由的谩骂。更没有了沙哑的歌声。温古突然就觉得整个自然界都是不牢靠的!他站起身来就往马厩的那个方向走。他看见阿克的那匹马也死在倒塌的马厩中了。它的鼻孔朝天,双目圆睁,瞳孔里最后定格的影像只会是一片废墟。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什么了。温古默默地俯视着马头。三年后,他认为这样的一种俯视是不慈悲的。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又开始抚摸置放在草丘上的马鞍了。思维从马头转换到马鞍,并没有什么来由。这种过渡是不经意的。马鞍的裂缝早已修补好了。温古认为,那时自己的修补水平尚还过得去。如果换到现在,他会做得更好些。至少,要让自己多次产生它是永恒之物的错觉。永恒之物,温古感慨!温古的手指抚摸到了那些被细皮绳扎起的地方。他的修补方法应该说是很特别的。他记得当时,自己是用烧得通红的铁丝在隙缝的两端各穿了一个孔。他知道这两个孔是为了不再让马鞍木质表面上的缝隙继续开裂的。然后,他又在这条裂缝的两侧用烧红的铁丝穿出了十八个小孔!最后,他用系鞋带的方法将浸了水的细牛皮线来回从那十八个孔里穿过!总之,最后的效果很好。左鞍板的木质表面上不但多了一份沧桑,它还衬托着下方用刀刻划出的三道曲线。温古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阿克的手笔。但是他很清楚地记得,阿克有在拴马桩上用刀子划出凹槽的习惯。他用刀子在拴马桩上划出了一道凹槽,太阳在拴马桩的上方释放着自己的烈焰。温古很恼火太阳在天上折磨着自己的眼睛。当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时,阿克的叹气声便在耳畔响起了。然后,他听到马蹄踏在草地上的那种软扑扑的声音。温古睁开眼睛去看时,阿克早已离开。接着,是阿爸叹气的声音。阿妈告诉温古,你阿爸又惹你阿克不高兴了。阿妈用责备的眼神看着阿爸。她说,他又给那些采挖金子的人当向导了。阿爸垂头丧气地蹲在草地上,脊背上掠过的风使他的汗水变凉。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他就喊道,温古去把我的马牵来。温古知道阿爸是要去阿克那里的。可是,抓来马,再给马上鞍没那么快。当温古将一切处理妥当,将马交到阿爸手里时,他预计这个时候阿克已经骑马翻过了则里卡卡山,淌过了水流湍急的巴旺河。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有阿爸自己知道,他骑着马一个人去找阿克。他们兄弟俩到底在草原的深处谈了些什么,只有河水和山脉知道。温古再次用手指感触左鞍板上那刀刻下的三道曲线,他想到这应该是阿克的手笔。除了他自己,不会有人胆子大到敢在他的马鞍上刻下如此的记号。 阿克安静地躺在温古的面前。 铁皮架子车眼看着就被雨水浸泡的生锈了。 温古到达了绒村,他见到了玛措。 玛措继续和温古说话。 这时,温古依然有些忧伤。但是,这种忧伤比起三年前来,那可真是淡去不少了。在这当间,温古也经历了不少的事:首先是他爱上了一个人。可那个人并不知道他在爱她。这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只有温古自己知道活在那样的一个境界里,像是一只飞蛾向着远方的火堆在飞。他在飞,向着火堆飞!阿克的那副马鞍被置放在草丘上,表明着它已归属温古了。是温古的马鞍了。温古侧目看到自己的那匹黄马在低头吃草。水的声音,是绕过了温古的手指的。温古突然从河里取出手来,使劲地往下甩了几下,他不知道那些水滴不仅落在了草地里,还落在了他的靴子上。三年前的那个时候,他的手上是沾满了尘土的。温古看着阿克的头,颤抖的手指下意识地伸到了他的鼻孔前:毫无生的气息。这对于温古来说,是意料中的事。温古继续用手刨,他感到土块被粉碎之后,土颗的质感像是被突出了。它们积极地作用在他的手指上,使他感到了有些疼痛。但是,他还得刨。在阿克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出来之前,他的动作显得机械、生疏;显得毫无力量。对,真的是使不上什么劲。温古的眼窝一湿,他的眼泪又掉在了面前的土里。但当阿克的身子完全出现在地面上的时候,温古的眼泪早就干了,甚至连泪痕都看不到了。这个时候,天上的太阳被凄惶的尘土包裹着。温古听到了风吹动废墟间塑料的声音,像是灵魂远离肉体在去往另一个处所。阿克的身子被他平放在地面上:覆满了尘土,使温古辨不出他袍子本来的颜色。阿克是几天前骑着马去往镇子里的,而温古是在昨天搭便车抵达的。阿克下榻的客栈,也是温古经常会住的地方。只是,阿克通常会住在离马厩很近的一间客房。客栈里经常换洗床单的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似乎很明白他的心思。阿克说,夜里我要听着马打出的响鼻声才能睡着!她不假思索地就相信了他的话。而且,一信就是五年。她说,桑科就喜欢睡这间客房,别的房间他是住不惯的。可是,她始终没有弄明白:阿克之所以喜欢住在这间客房,并不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个原因。他只是害怕盗马贼的光顾。早在很多年以前,草原上“飞翔”的盗马贼,令每一个牧人头痛。因此习惯上的防范似乎就变成阿克的本性了。温古看着阿克安静地躺在自己的面前。没有了平时的抱怨。没有了毫无来由的谩骂。更没有了沙哑的歌声。温古突然就觉得整个自然界都是不牢靠的!他站起身来就往马厩的那个方向走。他看见阿克的那匹马也死在倒塌的马厩中了。它的鼻孔朝天,双目圆睁,瞳孔里最后定格的影像只会是一片废墟。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什么了。温古默默地俯视着马头。三年后,他认为这样的一种俯视是不慈悲的。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又开始抚摸置放在草丘上的马鞍了。思维从马头转换到马鞍,并没有什么来由。这种过渡是不经意的。马鞍的裂缝早已修补好了。温古认为,那时自己的修补水平尚还过得去。如果换到现在,他会做得更好些。至少,要让自己多次产生它是永恒之物的错觉。永恒之物,温古感慨!温古的手指抚摸到了那些被细皮绳扎起的地方。他的修补方法应该说是很特别的。他记得当时,自己是用烧得通红的铁丝在隙缝的两端各穿了一个孔。他知道这两个孔是为了不再让马鞍木质表面上的缝隙继续开裂的。然后,他又在这条裂缝的两侧用烧红的铁丝穿出了十八个小孔!最后,他用系鞋带的方法将浸了水的细牛皮线来回从那十八个孔里穿过!总之,最后的效果很好。左鞍板的木质表面上不但多了一份沧桑,它还衬托着下方用刀刻划出的三道曲线。温古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阿克的手笔。但是他很清楚地记得,阿克有在拴马桩上用刀子划出凹槽的习惯。他用刀子在拴马桩上划出了一道凹槽,太阳在拴马桩的上方释放着自己的烈焰。温古很恼火太阳在天上折磨着自己的眼睛。当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时,阿克的叹气声便在耳畔响起了。然后,他听到马蹄踏在草地上的那种软扑扑的声音。温古睁开眼睛去看时,阿克早已离开。接着,是阿爸叹气的声音。阿妈告诉温古,你阿爸又惹你阿克不高兴了。阿妈用责备的眼神看着阿爸。她说,他又给那些采挖金子的人当向导了。阿爸垂头丧气地蹲在草地上,脊背上掠过的风使他的汗水变凉。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他就喊道,温古去把我的马牵来。温古知道阿爸是要去阿克那里的。可是,抓来马,再给马上鞍没那么快。当温古将一切处理妥当,将马交到阿爸手里时,他预计这个时候阿克已经骑马翻过了则里卡卡山,淌过了水流湍急的巴旺河。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有阿爸自己知道,他骑着马一个人去找阿克。他们兄弟俩到底在草原的深处谈了些什么,只有河水和山脉知道。温古再次用手指感触左鞍板上那刀刻下的三道曲线,他想到这应该是阿克的手笔。除了他自己,不会有人胆子大到敢在他的马鞍上刻下如此的记号。 玛措继续和温古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