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惧怕蔚蓝和辽远

不要在孤独的远方长久伫望

如果黑夜要提前来临

我还是要在西部的山峦上

放牧我的鸽群和阳光

命运注定我的肩膀不能柔弱

如果我忘记了悲伤和眼泪

就以为没有了人起码的同情和怜悯


你是一帘幽梦

轻轻地走进我的梦中

雪莲花圣洁的开放

云儿在追逐着自己的孩子

江河在轻诉它的热爱

是的  在西部的山峦中

我忘记我是一个孤苦的游子

忘记了我的爱与不爱

恨与不恨

在钢铁的毒焰中

我也曾被烧焦  枯萎  衰弱

曾留下过悲伤的叹息和无言的烦恼

我被你的坚强与深刻所征服

花园里的馨香

枝头上的鸟鸣

清泉里的涟漪

不再属于我

我被西部的山峦所举起

像举起它刚刚诞生的儿子


请不要嘲笑我的多情与单纯

请不要嘲笑我眼眶里常含泪水

在西部强劲的风流中

我一次次被吹倒

你赋予了我人格的尊严

从此我记住了我的内疚和自责

我爱这被西部的人民所托起的太阳

爱他们的焦灼  干竭  无穷的劳作

我记住了祖国在西部的歌唱

我记住了光荣和裂痕

苦难与抗议

我在你的废墟上迈开人生的脚步

尽管显得曲折不一

但它属于青春  爱情和理想

我变成了水

也就变成了你清洁的血液

没有人能阻止我走向西部

在风中站立的太久

我比石头还要坚硬

比历史还要粗糙

我的歌声就是我手上的老茧

我的身影就是西部破旧的水车

堤岸上干涸的河床

花园不属于我

我即将走向西部

我的脚步和风声

就是我的纪念碑

就是我给未来留下的通行证



西部


对于我这个晚来的歌声

你一样畅开了慈爱的胸襟

我不想向你倾诉我的苦衷

还有我满身的痕疤

因为  我也必须学会坦诚和接受

学会对于沧桑的河山沉默不语

正是在你的坚韧和豪迈中

我学会了走路

学会了只有太阳才是我偎依的故乡

那么  就让暴风雨提前来吧

我已不再柔弱  无助  困惑和失落

既然迈开脚步

就再也不会有休息的权利

直到走进你的怀中

永远地走进你的心中

那时  流泪的我

爱的深沉和执著

永远  永远不再醒来

如果你执意要找到我

我也不会给你任何的启示

我只有将双手放在你的肩上

我深信  你的到来

只是你一时的迷茫和冲动

西部不会让你这么做

让你这般脆弱失力

相信你内心的力量

相信你就是这个世界

你必须要成为这壮美的一部分

请相信这伟大的光荣

只有在光荣中

我们才能深深的体会

祖国的神圣

家园的温馨

山河的壮丽

理想的灿烂

这就是西部的歌唱

闪烁的夜空中

有一颗星就是你

而你只属于西部

这无边无际的痛苦

这无边无际的欢乐


而我也必将走向西部

这一生的跋涉永无止境

我的腰刀告诉我

我的雪莲告诉我

我的鹰群告诉我

我的生命告诉我

我只是西部的森林  河流  煤矿  桥梁

我将被撕裂

我将被暴风雪淹没

我干枯的身体跟随在西部的左右

只有我深深地知道你的痛苦

只有我知道一个古老的预言怎样走出门槛

让该来的就来吧

我已不再孤立无助

西部的夜空下

我被温暖和慈爱所包裹

别以为我放弃了喧嚣和远行

就以为我没有爱与不爱的权利

而我将等候

等候世纪的灿烂

等候西部的神圣与光荣

无怨无悔

我也深信我已走进西部之中



生命


轻诉  向着山谷的深处

重复永远是一个新鲜的命题

就像山路

就像这起伏的风

不要指望得到等待的启示

花朵如果红了

那仅仅只是季节的流动

你伟岸且矫健的步伐

才是灵魂得以栖息的巢穴


在闪电和雷鸣中我看见西部

一个个从未倒下的身影

像一块块石碑屹立于天际之间

这一个个圆润的象形方字

就是祖先从未闭眼的一声声呐喊

你的声音是漫过全身的荡漾涟漪

裸露的石头轻诉一个个沉重的命题

西部的星空下

我  来自雪域的身影

就是陶罐和骨片的化身

源于远古也就源于执着和痴迷

一阵阵轻风荡漾

你遥远的微笑恍然与眼前

昨天  也就在这里


久远的矿藏

就是我久远的沉默

我没有辨别黄铜和泥巴那样的眼睛

我的走向就是渴望  感动  憧憬  梦想

西部的雪花

就是我深情的爱人

她流着泪

一遍又一遍的劝我放弃远行


就是在一条荆棘的小路上

我曾迷失了我的痛苦和欢乐

我被放在了原处

羞辱  愤恨  无奈  彷徨

曾像浪花一样撞击着我

在一个早晨  我被砍伐

我没有了粗狂的生长

我滴血的赤脚

像星星一样在水中开放

这就是我纯洁的青春

我的骨骼沉闷地响着

我与西部一道

忍受着共同的灾难和不幸

我的母亲

一个衣襟单薄

长发飘飘的女人

用她苦涩的奶水养大了我

我豪不掩饰我的软弱和无助

因而相信

我的到来必将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藏族人


如果你看见一座山

那便是我们站立的身影


如果你看见一条蜿蜒的小河

那便是我们藏人洋溢的吉祥


如果你看见辽阔的草原

那便是藏人宽广胸怀


如果你看见蔚蓝的天空

那便是我们世代膜拜和生活的家园


歌唱太阳

是因为我们心中本来就有温暖

向往雪山

是因为我们生来坚韧勇敢

追求爱情

是因为我们的眼里没有恐惧和阴影


就这样走向草原

像矫健的骏马

一路留下快乐的歌唱



飞向遥远的地方


又是一个绚烂的早晨

狂奔的骑手  晨曦披红

在朦胧中寻找着风驰电掣的蹄音

永恒 这部族的传说

被骑手和蹄音唤醒

草原  渲泄他的勇猛和细腻


大地扬起的尘灰

在岁月中延伸的栈道

又一次掠过我儿时的记忆

我想起我的父亲

安多草原上勇敢的马客

母亲  一位和赛金花一样的女人

在黄昏的山口

向我和父亲张望

随着远去的夕阳

父亲和一个部族勇猛的历史

被漫漫的星河淹没


但沉默不属于骑手

紫铜色的皮肤是向岁月挑战的宣言

双手拉住昨天和今天

喷射酝酿了许久的渴望和眷恋

奔向苍茫的远方

驰向蔚蓝的大海


我的晨曦  我的雪山

我的大海  我的骑手

都是世间至高无上的诗句

我沉默着  眼眶是湿的

我的灵魂已经和骑手同行

飞向太阳的东方



石林雾梦


会说话的石头

把甘南南部的秘密

说给了风

这里的心晶莹灿烂

不需要灵魂和骨骼

只要静静地从雾里走出来

从石头的天堂里走出来

我更喜欢追随阳光到峰顶去

那里的鸟有三只翅膀

我发现攀登是对生命

最绚丽的开放

你躺在这里

石头是你的母亲

用手拂去人间的悲苦

遗失了多少年的爱  也歇在这里

我是个多情善感的人

在则岔石头的天堂里

我愿意双手合十

真诚地将头颅化为另一种风姿

——伟岸  高大  决不会屈从于

命运的安排



挖蕨麻的姑娘们


山坡下

没有边的草坪

扯起旗般的绿叶

挖蕨麻的姑娘们

撒一头黑发

着一身忽红忽绿的藏袍

拎着盛蕨麻的木碗

又排起不整齐队列

挖呀  挖

一片逐一片

拾呀  拾

一颗连一颗

拾一袋甜香的硕果

连同春的气息


选自《贡卜扎西自选集》

贡卜扎西.jpg

        贡卜扎西,藏族,1938年生于甘肃夏河。中共党员,研究生学历。曾任甘南州委副书记、合作民族师专党委书记、甘南州人大常委会主任、政协甘肃省第八届常委等职。著名诗人、摄影家。著有话剧《苏鲁花开了》(又名《白雨》,与胡耀华合作,被甘肃省电视台改为电视连续剧后在全国播映)、小说《竞胜者的马蹄声》、诗集《贡布扎西诗选》《飞跃太平洋》和摄影集多部。曾获甘肃省戏剧创作一等奖、第一届全国少数民族题材剧本金奖、甘肃省第二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一等奖、甘肃省第三次文学评奖优秀作品奖等。1995年6月至8月受国务院新闻办派遣,率领中国藏族歌舞团出访加拿大、美国,获得巨大成功,并接受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