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七十二道拐


一座业拉山还不能叫天险

还要一条四十四公里的盘山道路

用七十二次回头

才能减缓一座四千多米的高山

俯冲的力度


必须要有一个深切的峡谷

才能接住世间的惊叹

必须要有死亡的献祭

才能警醒生命,敬畏自然


要原谅一条大江的怒气

她浑浊的泪水里

有亡魂的惊涛,也有雪水的清流



纳木措


太静了

白云也忍不住俯下身来触摸


贴着湖面

涌动的云彩就有了安静的模样


这些裹藏着风雨的云朵

是神的包裹

把欢喜和慈悲

化作甘露,抖落在了人间


但纳木措,是谁的泪眼呢

如此澄澈和宽容

恒久地浸润着这个卑微的尘世


藏北草原上

风起云涌,草木枯荣

惟独念青唐古拉山默默耸立

像一个坚实的臂膀,等待依靠……



山南


喜马拉雅的雪落在神的肩头

雍布拉康修建在牡鹿的大腿上


一切自有深意


当第一粒青稞

从第一块农田里发芽

整个藏南都举起了翠绿的手掌

当咆哮的雅鲁藏布江在这里拐弯

慢下来的江水,柔肠百结

用堆积的泥沙和一座山谷的鸟鸣

重新整理了历史的走向


当桑耶寺的一缕桑烟

缭绕于塔尖,总有一声雄浑的法号

越过金瓦红墙,自遥远处传来

那回荡在山谷间的佛音与桑烟

是众神的慈悲


当流水诵读经卷,佛塔供奉青稞

有信仰的风,是神的孩子

在这里匍匐前行

生生不息



易贡藏刀:彩虹的心愿兼致拉旺

  

易贡纽日铁、帕根森布铁、工布扎松铁

三种不同质地的铁矿石

要经过怎样的高温和锻打

才能把水的纹路、火焰的刚猛和彩虹的魅惑

幽禁于刀锋。要经过多少次磨砺与浸泡

一把藏刀,才拥有摄人心魄之美

称得上“易贡波治加玛”

 

是怎样的恩泽

让两个藏族汉子山水般相逢

把茫茫天涯

化作一次次深情的拥抱

 

要经历多少风雨

才能许下彩虹的心愿

一份情谊,要穿越怎样的万水千山

才能唤作:兄弟



金川纪略


是一条大河奔流不息

是一个部落,从遥远的象雄走来

就再也没有离开


是一座神山

——嘉绒墨尔多,为一支族裔重新命名

是一句嘉绒古藏语:促浸

在民间口耳相传


是一个女王,在河边

垒石而居,修筑王宫与寺院

借隋朝之一隅:偏安

用三百年的时光,把一丝弱水

书写成东女国最传奇的诗篇


是一位苯教大师

——良麦昔饶,在这里出生

并从此走向西藏,讲经弘法


是一缕烽火

灼伤了一个帝王的江山

是两场战争,蔓延了二十九年

一千座碉楼倒下,二十万孤魂还家

输也心酸,赢也说不尽悲欢


时间在伤口里培植新的一天

流水在浪花上流连

去来,皆是疼痛与迟缓

只有群山无言,历经磨难

依旧不忘在旧历里培土,新年里许愿

这古老的河谷山川,是谁?

手植梨树十万

春来梨花一片,秋去雪梨甘甜

从河谷里捧出一个崭新的雪域江南


俱往矣

只有流水不息,时间不慢

大河两岸,梨花依旧白得耀眼

秋叶年年红得那么绚烂


一个祖国版图上的弹丸小县

它曾经是东女国,促浸、靖化、大金川……

而今,这里只是一个诗人的故乡

是他诗歌里扎人的麦芒

和一个异乡人心中不灭的图腾


金川——

是一只大鹏金翅鸟,振翅高飞

却始终把泪水一样清澈的河流

当作是一条长长的鞭子

飞得再高再远,依旧忍不住

转身:叫疼



南龛石窟


缄默的石头

幽居南龛之巅

被岁月供养出一颗仁心


两千年的石头

正好年轻,经历锤敲錾凿

有了菩萨的端庄与慈悲

才从世俗的烟火中悟到立地成佛之妙


自隋始,盛于唐

古人对一座山崖的幻想

从此有了佛的身型与容貌

持净瓶的是观音,穿草鞋的也是天王

净土极乐、瑞佛分身、飞天起舞……

原始的供奉与虔诚的俗愿

一如彩雕上历久弥新的颜色


慈悲,是众生仁善

几千年才从一块巨石里

把佛解救出来

慈悲,是一缕香火

穿越古今

依旧绵延不绝


原刊于《西藏文学》2020年第5期

王志国202011.jpg

        王志国,藏族,1977年11月出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庆宁乡松坪村,现居巴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星星》《读者》《青年文摘》等有作品发表,出版诗集《风念经》《春风谣》《光阴慢》《微凉》(藏汉语对照),有作品被收录重要选本并被翻译成多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