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1世纪以来,全球经济、科技迅速发展,文化、艺术紧密交互,人与人之间的时空距离骤然缩短,人们的交往方式,社会和文化形态,都带有着这个时代特有的表征。就此,围绕科学、艺术、心理、医学、伦理、环境等相关议题,新海南客户端文化频道与海南国际传播中心,邀约我国知名作家、诗人、学者,联袂推出“作家观察”系列访谈,敬请关注。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发展,人类活动也对鸟类产生了很大影响,据研究表明,“鸟撞”(在飞行中撞上物体)被认为是由人类造成的鸟类死亡的第二大原因。其中,人类创造的交通工具的使用,与人类居所的扩张和玻璃幕墙在建筑设计中的流行,使得鸟类面临撞击的风险也日益加剧。

        “鸟撞”现象,在城市化进程中成为人与自然关系的缩影,如何看待这一令人伤痛的现象,这又在对人类告诫着什么?

        本期话题围绕《“鸟撞”,在城市化进程的现场》,新海南客户端文化频道、海南国际传播中心专访作家龙仁青,带来他的看法。


        1. 导演雅克·贝汉的《鸟的迁徙》纪录片您有否看过,而您是否对鸟类迁徙这一自然现象有所关注?您又是如何感受和评价这一自然现象的。

        龙仁青:我写过一篇散文,发表在《人民文学》,后来还获了三毛散文奖。这篇散文叫《他乡故知是麻雀》,是写麻雀的,在这篇文字里,有一个章节的小题目是《留鸟与候鸟》。在这一章节里,我提及我的一个观念,在这儿重述一下:“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典出《史记·陈涉世家》,意思是燕雀怎么能知道鸿鹄的远大志向,比喻平凡的人怎么知道胸怀理想的人的志向。《庄子·内篇·逍遥游》则通过一个故事,讲述了“鸿鹄”与“燕雀”的彼此不屑和不解。其实,这里所涉及的几种鸟类——鸿鹄,据说是指属于近亲关系的大雁与天鹅,而燕雀,则指一种雀科鸟类或者是燕子与麻雀,将“鸿鹄”与“燕雀”相对应,其实就是把候鸟与留鸟对应起来了。作为候鸟,迁徙是它们的习惯,它们必须依据季节和时间飞向远方,而作为留鸟,留守故园,才是它们所要坚持的必须。

        2018年5月5日,全球观鸟日,青海湖管理局的官方网站发布了一个有关青海湖鸟类的帖子,朋友转发给我,我浏览下来,发现尽数都是候鸟——其实,将候鸟指认为属于某个地方的鸟,原本就是一种错误,但在青海,这似乎是一种现象,许多摄影爱好者,有的以“打鸟”者自居,他们所拍摄的,大多也是候鸟,对当地的许多留鸟却视而不见。我也发现,候鸟作为各地容易得见的鸟类,有关它们的资料很多,但关于留鸟,特别是像环青海湖地区这样的偏远地带,生活在这里的留鸟就很少有人问津了,有关它们的资料也就少之又少。我曾在一篇文字里写下这样一段话:如果把青海湖鸟岛上的候鸟比作游客,那么,金银滩草原上的这些留鸟,就是世居当地的土著,对于它们的休养生息,我们不仅要关注“游客”,更要关注“土著”。

        这段文字,其实也在表明我的一种态度:我们爱鸟,就要对鸟类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单单关注候鸟,甚至在展示某个区域的鸟类时,过分倾向于候鸟,就像是指着一个背包客说这是我老乡一样,而对真正的老乡却视而不见。

        《鸟的迁徙》当然看过。记得第一次看,画面上出现蓑羽鹤,当它们开始鸣叫时。我立刻断定,它们就是小时候被我们叫作“雁儿”的鸟类。因为蓑羽鹤总是飞得很高,飞过我们头顶的天空,我们只记得它的声音,却不知道它长什么样。记得小时候,每每见到它们南往或北飞,我们便仰头看着他们排着整齐的列队飞行,嘴里就会不由地唱起一首童谣:


                雁儿雁儿一溜儿,

                雁儿雁儿一溜儿

                雁儿雁儿海里去,

                给我拾上个海鲅子,

                雁儿雁儿山上来,

                给我送个干粮来……


        童谣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与想象,但显然,民间的动物分类学完全把鹤和雁两种鸟类搞错了。这一深刻的记忆,也促使我后来开始鸟类书写时,力求在科属种上更加精确和规范。


        2.研究表明,鸟撞建筑被认为是由人类造成的鸟类死亡的第二大原因。在加拿大,每年因鸟撞建筑死亡的鸟类个体数量在2500万只左右,而这一数量在美国则达到惊人的3.65亿到近10亿只之间。随着城市化的推进、人类居所的扩张和玻璃幕墙在建筑设计中的流行,鸟类面临撞击建筑的风险可能会日益严重。您如何看待当下正在发生的这场鸟撞的悲剧?

        龙仁青:发生鸟撞,的确已经成为城市里频发的一个不容忽视的事件。就在我身边也已经发生过几起。青海诗人郭建强家住西宁南山附近,近年来西宁狠抓城市绿化,城市周边山上的环境大为改观,曾经一度消失不见了的环颈雉在城市周边的绿化地里大量繁殖。有一天,一只华丽的环颈雉雄鸟,一头撞入了郭建强家的窗户,玻璃碎裂一地,这只大鸟也受伤了。建强兄先是拍照发给我,问我是什么鸟,接着立刻与相关部门联系,对这只环颈雉采取了救助行动。

        鸟撞事件其实也不单单发生在城市。最近看了好友张景元拍摄的一部关于黑颈鹤的纪录片,纪录片讲述了一个非常动人的故事:一对黑颈鹤夫妻在青海海子沼泽安家,在这里生下了它们的孩子:女儿小雨和儿子小雪。就在小雨和小雪逐渐长大,跟着父母学习飞翔时,儿子小雪不幸撞在了高压电线上,当场身亡……纪录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随着天气渐渐寒冷,失去儿子的黑颈鹤一家就要飞离它们的栖息地,这时候,它们带着女儿来到了失去儿子的地方,在这里盘旋着,鸣叫着,久久不肯飞离……看到这里,我不由泪流满面。

        这几年,青海的公路交通日益发达,省会西宁与各州县所在地的城镇之间都通了高速公路。驾车行走在草原上,鸟儿撞在行车上的事件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甚至防不胜防。我个人就遇到过好几次。唯一防范的办法,就是减速慢行。

        解决鸟撞问题,已经是人类所面临的一个严峻问题。鸟撞,其实是近几年随着生态环境的进一步向好,各地出现的“人兽冲突”问题中的一个问题。许多地方已经成立了解决“人兽冲突”的相关民间组织。解决“人兽冲突”,其实也不是一味地迁就“兽”,或偏袒“人”,往大里说,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问题。作为个人,需要不断呼吁,使这一事件引起包括政府在内的更为广泛的人群的关注。


        3. 建筑玻璃成为继水泥和钢材之后的第三大建筑材料,在人们发展城市建筑美学的同时,若鸟类因为这些“美”的建筑而死去,您认为“美”还为“美”吗?

        龙仁青:解决“人兽冲突”是一个涉及人类如何更好地生存发展,大自然如何很好地得到保护的问题。我刚才也说了,这也不是一个一味迁就人类或者迁就动物的问题。玻璃作为一种建筑材料,也不是因为鸟撞就将其弃之不用,判处死刑的问题。这个问题,可能要留给更加专业的组织(特别是政府)和人士去权衡、解决。我,我们的建议也不能过于偏执。


        4. 您在生活中,是否经常接触动物。或者,您是否救助过动物,比如在野外救助过鸟类,是否救助成功?

        龙仁青:前不久前往祁连山国家公园,在路上遇到一只受伤的大鵟,我们立刻采取救助行动。经过努力追捕,最后终于用上衣覆盖住它的眼睛,捉住了它,并把它交给了我们前方的救护站,救护站有着比较丰富的动物救护经验,首先他们把这只大鵟养护了起来,但救护人员也表示,因为大鵟的一只翅膀完全断裂,它被救护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这也就引发了另一个问题:优胜劣汰原本就是自然界的一种规律,人类完全以自己的意志,以自己的爱恨情仇,甚至是以自己为中心,对动物采用捕杀(比如青藏高原的鼠兔)或者不当的保护,都会带来一些不当的后果,所以,需要我们人类依照更为宏观的,科学的生态平衡理念,面对我们的大自然。


        5.从鸟说开,您是否会在今年秋天乃至以后,家里的玻璃贴上防撞条?贴防撞条若是亡羊补牢的行为,您是否认为,还可能有别的途径,防止这一悲剧的发生?

        龙仁青:以一己之力在自己家的玻璃上贴上防撞条,我个人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幼稚的行为,其作用微乎其微,甚至没有。我敢肯定,除了你自己贴上防撞条,你连说服你的邻居这么做都难以做到,更别说一个单元,一栋楼,一个小区。更何况是“广厦千万间”的一座座城市。而且,依照规定,个人是不能随意改变自己居所的外观的,它与城市整体的或局部(小区)的布局在外观上相统一相协调有关。这一问题,如果一直停留在“个人解决”的层面上,希望个人去贴防撞条之类,完全不是解决的途径。作为个人,呼吁公共或政府关注这一问题,引起他们的注意,可能是唯一的途径。


新海南客户端、南海网、南国都市报 记者 刘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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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仁青,1967年3月出生于青海湖畔铁卜加草原。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及文学翻译。先后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十月》《章恰尔》等汉藏文报刊发表作品,并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散文选刊》及各种年度选本选载。出版有原创、翻译作品20余部。原创作品曾获首届中国汉语文学“女评委”大奖,第三届三毛散文奖,入围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提名。翻译作品曾获全国第十二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青海省《格萨尔》史诗研究成果奖。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日、意等文。中国作协会员,青海省作协副主席,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理事,青海省《格萨尔》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