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深情,常常表现在他对故乡的感念上。当一部洋洋洒洒近40万字为故乡立传的文化散文《寻迹——在珠穆朗玛峰脚下》出版时,作家平措扎西直白地表达:“我祈愿这是我毕生写下的最好的一本书,成为献给生养我故乡的最好礼物。”

        这部沉甸甸的、被区内外学者、文学评论界称为日喀则文化百科全书的作品,是骏马奖获得者、西藏著名藏汉双语作家平措扎西继《世俗西藏》后,花费七年光景,独自循着历史足迹,踏遍故乡日喀则所属18个县区,以双手合掌之虔诚,完成的一部以日喀则为基点的故乡之书。


故乡早已融入血液,一方传奇之地蕴育的初心


        “故乡是什么?有人说,是祖辈迁游各处最后定居的地方。我思忖许久后想,故乡是给你区别于其他人语调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言。”平措扎西说。

        “作为日喀则人,我生下来就融入到了她的环抱。”在拉萨雪新村一处静谧的家庭茶馆,著名藏汉双语作家、“骏马奖”获得者平措扎西满是故乡方言的语调,充满了对家乡的浓浓深情。

        有着“千山之宗,万水之源”美誉的日喀则是西藏政治经济文化重镇。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平措扎西而言,故乡日喀则以母亲般宽广的胸怀,常令他心生敬意。更以她博大精深的文化熏陶,滋养了他对藏地文化最初的认识。  

        在这片高天厚土,平措扎西接受了最初的精神熏陶和心灵滋养。用作家自己的话说,自小就特别关注藏族文化,而这种特别的关注,仰赖于他出生的家园是日喀则。那可是从古至今,藏族文化历史上无法抹去的一个重要区域。

        “在我看来,日喀则是文化底蕴非常深厚的一个地方,也是西藏文化潜力最深的一个地方。”他说。

        在平措扎西儿时记忆里,日喀则的清晨是在扎什伦布寺清脆的法号声中吹醒。对自小就特别喜爱文艺的平措扎西来说,扎什伦布寺的法号,就像是晨曦里的一股清泉,悦耳,且经久不衰。

        成长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平措扎西,享受过时光很慢很慢的岁月。在日喀则的老城区,有一所格萨拉康(关公神殿)小学,这所小学连着日喀则老城区人们遥远年代的记忆。

        平措扎西的家离这所曾经的关公神殿咫尺,也是他小时候常和同伴玩耍的地方。后来,格萨拉康小学成了平措扎西的母校。在这所学校,他成为梦寐以求的宣传队文艺骨干;在这里,他接受了至今仍在记忆深处的两位汉族女老师,用藏语教授的最初的汉语文教育;从这里,他懂得了为人师道的素养。

        从小学到初中,他在格萨拉康小学上了整整十年的学。他说:“我成长的那个年代,很少有其他干扰,自小汲取文艺的机会也比别人多些,经常自编自演节目,不断积累的过程,自己的文艺素养也就慢慢养成了。”

        在平措扎西成长的岁月里,格萨拉康学校清脆的钟声,送去了一批又一批藏汉双语基础扎实的后藏学子。无疑,平措扎西是其中的佼佼者。

        年少时,平措扎西也曾希骥到外地求学。当时,艺术启蒙老师承诺过,若他考到外地便奖励一把二胡,对自小爱好音乐的平措扎西来说,是个很大的诱惑。离开家园,出门闯荡,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年轻人的向往。然而,他偏偏被家门口的日喀则师范学校录取。

        再回想往事,平措扎西坦言:“现在想来,这是命运对我最好的安排,我有幸在家乡打下了扎实的传统文化基础。”

        随着学历递进,年龄增长,对文学的爱好,似乎也变成了他生命里另一种融入血脉的激荡浪花,让他时时沉湎于此。

        他说:“看的书渐多,直到参加工作后,热爱文学创作的我,有了机会到文联工作,更接近于喜欢的事业。我觉得,好多人的失败源于半途而废,心血来潮的多,坚持不下去的多,这些现象,现如今也随处可见。而我的这份初心或理想,30多年前便有了,无论世事怎样变迁,我从未有一丝一念放弃过它的想法。就这一点,我今天仍然特别想告诉年轻人,任何事情,坚持下来、不间断地去做,就已成功了一半。”


寻迹故乡的岁月,我写得很慢很慢,生怕遗漏和疏忽


        “青春已逝,年岁增长时,那个叫“故乡”的名词,就像一股清泉,时时滴入到血液中,让我处处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她的博大,感受到她对我的滋养。于是有了报答她的冲动,萌生了书写这片厚土,揭开她神秘面纱的欲望。”平措扎西说。

        那是2012年的某天,平措扎西开启了独自寻迹故乡的旅程。也许,这是数十年来故乡一再给予他的初心。那一天,他还未曾想过,这一晃,将是七年的光景。

        对平措扎西来说,日喀则是他到拉萨工作后,不断要回眸的故乡。“每次从拉萨去日喀则,我总是心潮澎湃。”他说。

        寻迹这片厚土时,从远至千年,近至当代,平措扎西近乎如饥似渴地搜集着关于故乡的一切人物、故事、传说、古迹、宗教、民谣、风土人情。

        “这其中,有不少地方,在历史上曾属于下阿里地方,如今在行政划分中归了日喀则。”他说,日喀则这一区域,蕴育了深厚的农耕文化,也是藏族历史和藏传佛教后弘期重要的发生地。在这片高寒之地,有众多人文古迹,包括米拉热巴、唐东杰布、根敦珠巴、萨迦班智达等高僧大德。还有犹如朗萨雯蚌、阿古顿巴等凡夫俗子。当然,还有萨嘎雄如草原上党员桑布等现代人。

        平措扎西说:“都说西藏文化博大精深,这趟寻迹感受最深了。就说日喀则文化,面太广,又有深度,我这次寻迹过程中的很多采访内容,最终根本无法收录到这本书里,只能忍痛割爱了。”

        平措扎西介绍说,比如,佛教后弘期,印度高僧阿底峡曾在阿里传法,想取道吉隆返回家乡,却因边境战争而滞留吉隆多年,大师后来圆寂于曲水聂当地方。“阿底峡大师仅在吉隆地方的传说、史料等,就足以为吉隆单著一部书了......所以,后来,当我伏案桌前开始整理素材时,如何做取舍,倒成了我最艰难的抉择。”

        寻迹故乡七年岁月,平措扎西犹如一个孩童般,挣大着眼睛,仰望着故乡广阔的地域,他的脚步从西面的仲巴,到东面的仁布,从南部的亚东,到北部的南木林。他行走在岗巴拉以西广袤土地,在年楚河畔与雅鲁藏布江两条河流汇合之处的山山水水、沟沟坎坎,都留下了他孤独行走的背影。

        在白雪皑皑的冬日,他穿过草原、荒漠,只为探访一处摇摇欲坠的残迹;在雨季遭遇塌方泥石流时,他穿过古道,爬山涉水;在探访每一次被拒时,他始终保持一种贴着地面走的低姿态...... 循着历史的足迹,所到之处,总能突然听到一句“啦突其(谢谢)”的问候,让他顿感疲劳减半,心头暖热。因为在那浓浓的乡音里,蕴含着他绵长的乡愁。

        平措扎西说,当时间将历史凝结成片断,后人只能从残垣断壁中、书卷经帙间,寻找关于它的故事。他说:“对故乡日喀则而言,我扮演着参与者、关注者、成长者等多重角色。过去七年里,在采风采访的路上,我看到了风光,也遭遇了艰辛,自认为把所有现阶段能够收集到的日喀则文化现象和著名古迹都走了一遍,也翻了个遍。最终,我只敢把自认为参透了的内容,写在纸上,也因此,我写得很慢很慢,生怕遗漏和疏忽,让这本书留下遗憾。”

        为满足读者需求,平措扎西最新力作《寻迹》用当今文化散文的写作手法,在历史人物、事件、时间真实的前提下,对人物行为有艺术化的补充和完善。

        他表示:“我只希望,在有限的生命历程中,将从小耳濡目染的日喀则精采纷呈的文化现象,用深度、广度以及真实的姿态,非虚构地记录下来,这是我写作这本《寻迹》的初衷。我觉得,这也是我作为西藏本土作家的一份责任。”

        当记者问到是否想过用已搜集的、但未能收录到本书的资料,再整理出一本《寻迹》(续)时,平措扎西连连摆手说:“我这几年太累了,暂时不想再碰日喀则,简直可以用筋疲力尽来形容了,真的真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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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措扎西,藏族,西藏日喀则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历任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编审,西藏文联编辑,《西藏民俗》杂志编辑、副主编、主编等。著有《世俗西藏》《寻迹——在珠穆朗玛峰脚下》等。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多种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