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的高原小城是一片宁静与恬淡。我去洮河边散步,正好碰见我们单位帮扶村的一位藏族老阿妈,提着个空袋子回家,一问才知道,原来今年以来,她每天在清晨和下午转经外,还增加了到县城腾巴广场喂养鸽子的每日修行。

鸽子在高原不常见,心想我在碌曲草原长大,听说了喂养家畜和猫狗的,还没有听说牧民每天喂养鸽子的,又回过头对这位藏族阿妈蹒跚行去的背影,投去质疑中的回望。又一想,我藏语听说水平有限,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为此,我留意起县城的鸽子和牧民喂养鸽子的事。

三年疫情,非必须不外出的政策要求下,我已习惯了宅居,随心所欲的外出走动,也是今年开春以后的事了。

立春过后,高原的气候虽然少不了雪花但开始回暖,到广场上散步或转悠的人也多了起来,那天下午5点多,我看见腾巴广场上好多人围着好像在看什么,我也凑过去一看,原来是看成群的鸽子在吃撒在石板地上的食物,有馍馍渣、大米、小麦、青稞等,撒的人撒着,鸽子跟着撒出的食物不停的头一伸一抬富有节奏地啄食,啄食的动作和频率如电脑打字高手的指头在键盘上行云流水般地自如准确。虽然围观的人多,但鸽子们一点也不胆怯,怎么欢实就怎么吃,鸽子的颜色有灰色、白色、黑色的或者介于这三者之间的各种杂色,但灰色居多,它们如人们圈养的家禽一般和人类没有距离感,争先恐后地在啄食着地上的食物,一幅人与鸽子和睦相处的和谐画面,与腾巴广场上的“吉祥四瑞”雕塑,在动态与静态中,生动地流露着这片地域的安宁祥和。

我与一位在场的已退休的老干部寒暄了几句,他告诉我这几年碌曲县城的广场修得又漂亮,又这么宽敞,散步锻炼的人多了,白天喂鸽子的人也多了,这不,都成了碌曲县城的一道风景啦。

碌曲县是一个以藏族为主的纯牧业县,藏族人有传统的敬畏自然的好生之德,他们认为浪费粮食和杀生都是罪孽。于是,这里的人们是笃定的坚守不浪费、不杀生(家畜除外)、不伤害生灵的信条,使诸多快要灭绝的野生动植物在这里几经繁衍,生生不息。,因此,碌曲县境内拥有了享誉国内外的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如今,人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爱护弱小生灵的传统,也如野花在碌曲草原上生生不息、随处结缘。

当我把人们闲时喂养鸽子的新鲜事,跟一位朋友说起时,他笑我太孤陋寡闻了,说碌曲县的郎木寺院的僧人们,还在喂养野生梅花鹿,尕海镇秀哇村的牧民西合道还喂养黑颈鹤、白天鹅呢!还说,近几年尕海湖发现了羚牛,在则岔石林发现了雪豹,这些可都是国家频临灭绝的一级保护动物哦!

我听闻后惊诧地问这位平素不爱看书的朋友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他自豪地回答:“这是一个秘密。”原来,他的邻居就在尕海则岔自然保护管理局工作,这真是应了人们常说的圈子不同,认知就不同。

碌曲的野生动物种群多了是好事,当地群众由平素只喂养家畜和猫狗,现在又开始喂养鸽子、梅花鹿等,也是好事。这说明,人们生活富足安宁了,心里多了爱心,便少了四处杀生的营生。加强生态保护方面的认知,自然也就有了大幅的提升。

                


过去,鸽子在草原上不常见,因为它的巢穴一般筑在石崖的缝隙里面,或有房屋的地方。改革开放后,当地牧民由以前住的帐篷,迁居到了定居点的砖瓦房子里,给鸽子提供了筑巢的空间,就这样可爱的鸽子也成了草原上常见的鸟雀了。

蓝天碧野下,看到天空如带着风铃一般声响欢快飞行的鸽子,或在宽敞的场地上,它们成群结队地啄食、嬉戏,什么时候看到都令人心生欢喜。

我第一次认识鸽子是幼年的时候,那时父亲到工厂里干活,母亲和大姐到地里去劳作,别的哥哥姐姐都去上学,家里只留下年幼的我和弟弟,我们俩的任务是看守院子里晒着的准备磨糌粑的青稞,弟弟一会就睡着了,我无聊地看着房屋上的麻雀、天上飘动的云彩,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不知什么时候我也在晒青稞的场地睡着了,母亲的怒骂声惊醒了我,一看成群麻雀把晾晒的青稞糟蹋得散落在四周的地上,青稞里还有羽毛、杂草等,母亲一面骂我和弟弟不顶事,一面捡拾清扫着遗落在布单周边的零散青稞,打理着青稞堆里的杂物,我哭着看母亲的劳作,还有她纷乱的头发在夕阳下飘动,费了半天功夫,母亲叫我拿来装青稞的口袋,让我在旁边张着,她唯恐糟蹋了一粒青稞般地仔细用簸箕往袋子里装青稞,这时听到周边有“咕、咕”的叫声,她不假思索地抓了一小把青稞,撒在地上,一会儿几只鸟雀落在地上争先恐后地啄食起来,我委屈地跟妈妈说道:“麻雀吃了青稞,你说我们没有看好,你现在却向这些鸟雀喂青稞,是什么意思呀?”我哭得更凶了,母亲这才顾及到我的情绪,教育我说:“这些鸟叫鸽子,它和燕子一样都是吉祥鸟,它们在谁家筑窝,谁家就顺遂,还有这两样子鸟,都很勤快、有人情味。”母亲的这句话,让我记住了鸽子是吉祥鸟。

后来,我们家从乡下搬迁到县城,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四合院砖瓦房,上房全部装上了玻璃暖廊,下面的南北厢房没有装玻璃暖廊,但南厢房的屋檐却成了鸽子的家园,这户鸽子人家除外出觅食外,一天都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和房顶上下飞舞嬉戏,弄得我们家玻璃暖廊和院子里,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的鸽子粪,像清秀的姑娘脸上长的雀斑一样,我为此不满地向父母亲唠叨,父母却以家里的儿孙们掉的馍渣剩饭糟蹋了可惜为由,不让我们为难鸽子,这样一来鸽子也就成了我们家的编外人员,当我们走到跟前时都不飞,还一天在院子里不知疲倦地或欢歌、或嬉戏、或觅食,给家里增添了许多生机和欢乐。

勤劳一生的父母还在院子里种了些蔬菜,在玻璃暖廊里养了些花,这些花儿应时地在庭院里争芳斗艳,父母坐在玻璃暖廊的沙发上,一边赏花,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他们带的儿孙、女孙欢快的玩耍,父亲总是满足地说:“世上两件宝,鸡叫狗咬娃娃吵。”在父母的这一简单而富有人间烟火味的小确幸中,潜移默化地我们一家人也养成喂养鸽子的习惯。

我们一家人在平房里住了十多年后,我家的四合院房子,在县城风貌改造中被拆迁了,只留下大门前父母亲种的两棵柳树,永远那么葳蕤茂盛地生长着,仿若以父母为根的我们一家人茁壮地开枝散叶,成了我们心灵深处美好家园的追忆标志。                   

 


时光荏苒,如今,我也已为人妻为人母,我从一大家子生活,走进了独立的小家,母亲也过逝了,但每当看到鸽子,就想起母亲说的它是吉祥鸟的话,心里多了一些别样的亲切和敬畏。

说来也巧,我的生活也和鸽子有缘,我家楼房的窗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住了一窝鸽子,我欣喜地想到,我家住了吉祥鸟一切会顺遂的。在父辈的影响下,我一直坚持不浪费粮食的传统习惯,于是,家里剩的馍馍、米饭,我都撒在窗台周围,喂鸽子吃,早晚鸽子一家人和睦地欢唱,仿若是为答谢我,而特意进行的表演。忙碌的工作之余,我家窗台上的鸽子一家和阳台上的花儿,成了我一天忙碌工作之余,享受慢生活的一处驿站。

今年国庆长假周边人都外出游玩,我因家中老父亲需要照看,就留下来值守,面对比往日冷清了许多的县城街道,我的心也是莫名的空落,索性来到县城月牙湖公园散心,一边欣赏这里的秋景。

高原上的秋天总是来得这么早,公园里的柳树早已披上了金黄色,如老人头上闪烁的银发一样散发着岁月的美,墨绿色的松树和枯黄的杂草,把秋天的萧杀一一写真,各种鸟雀在树丛和杂草间起起落落,或飞逐玩耍、或竞技歌唱、或为温饱寻觅奔波,我徜徉在和谐幽静的公园里,在湖光树影斑驳的小径中,想着如何用文字记述这一秋天的美景,这时见到湖堤上一只鸽子站在另一只躺卧的鸽子旁边,我走近一看,原来躺卧的鸽子是只死鸽子,而站着的鸽子神态肃穆“咕、咕”地叫着,仿佛是如泣如诉地向同伴道别,亦或是哀伤地自言自语,我感慨到,真是万物有灵,像鸽子这样的小生灵,都在生离死别面前痛苦不堪,更何况有七情六欲的人呢?这一场景撩动了我的心伤,想到自己逝去的一个个亲朋好友......我不忍心再看了,回到家这个鸽子哀伤的画面时时在我心头涌现,第二天中午我止不住对这个哀伤鸽子的牵挂,再次来到昨天看到鸽子的湖堤边,可是早已不见了它们的身影,在周边草丛找寻了也没有,我落寞地走在月牙湖公园的小径上,寻思着鸽子去哪儿了?在小径的拐弯处,一名藏族环卫工妇女戴着口罩埋头捡拾着公园里的垃圾,她见到我后,跟我主动打招呼,我一看原来我们认识,她是我亲戚家的一位邻居,我顺便说起了昨天我见到的鸽子的事情,她一听念了句“六字真言”后,告诉我今天打扫卫生时,两只鸽子都死在湖边,她挖了个坑把两只鸽子都埋掉了,还说鸽子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不会活的,它比人重感情......

成年人的世界,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和泥沙暗礁可以硬气地回击防范,但对猝不及防的真善美的细节和情感,却是一种放不下和珍视。

这名环卫工的寥寥数语,使我对鸽子也如被一本书打动后,对作者产生敬仰一般,对鸽子也更加心生敬重,母亲生前说的“鸽子是吉祥鸟”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响起。从此,我与鸽子人家为伴,鸽子人家与我为邻,它们的日常生活举动,在我的眼里都是富有故事的小片断。清晨我听到“咕、咕”的叫声,止不住想三居室里只有我一人,鸽子一家择居于我家,是不是过来陪伴我的?我家窗台上的鸽子人家,在下雨天“咕、咕”的叫声和淅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它们仿若祈祷着“大雨,大雨,快快停,我们要去觅食”,亦或是鸽子人家的长者,告诉小辈,如何面对风雨好好生活......

鸽子一家欢乐和睦的相处,让我想到家人是互相爱着生活在一起的,而不是整日吵闹或者相互伤害。浮生若梦,我的小家也仿佛因鸽子而充满了祥和、安宁与快乐。鸽子,果真是吉祥的鸟儿?

原刊于《格桑花》2023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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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莉芳,笔名乘愿归来,热爱读书和写作。生活在美丽的甘南草原,业余从事散文、诗歌的写作和理论文章的撰写,有文学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和网络平台,散文荣获金羚年度文学奖。有作品收录入《甘南当代散文精选》《临潭行呤》,一直认为与文字结缘,就是遇见了最美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