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jpg       在丹巴县水子乡境内,起伏的山峦一座连着一座,仿佛是兽的脊背,向着远处奔去。就在这些山峦间,有一个名叫长纳的古老村寨,平均海拔在3200米左右,离河谷差不多有8小时的行程,村寨正中央,有一所石板盖顶的房屋,它就是该村寨唯一的一所村办小学,办学至今已四十余年。

       毛遂自荐走上教书路

       在村寨里,一条羊肠小道连接着学校与村寨,每天清晨,天光还没有大亮,早起觅食的鸟雀唤醒了沉睡的村寨,一阵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此起彼伏,孩子们从木门后探出身子,背着装着一半书籍、一半馒头的书包,向着学校走去。在孩子们的中间,一位佝偻着脊背、头戴一顶黄布帽子的中年人格外的引人注目,他一只手使劲撑着弯曲残疾的腿,一只手提着同样装着一半教科书、一半馒头的文件包,奋力跟随着孩子们,迈着高低起伏的步伐向着学校方向走去,他就是在这所学校里一干三十余年的代课教师阿布里。

2.jpg阿布里老师给孩子们上拼音课

       在村寨中走访,每一户人家里都有他的学生,当提及阿布里老师,不管是耄耋老人,还是蓬头稚子,他们无一不伸出大拇指,口中“澈喇、澈喇”(嘉绒藏语,意为能干的人。)的称赞声。

       据当地的老者介绍,阿布里生于上世纪60年代,他小时患有小儿麻痹症,留下了永久的病根,一只脚的肌肉逐渐萎缩。尽管如此,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里,阿布里每天一瘸一拐走进校园,继续自己的读书梦。阿布里忍受了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每天清晨,在昏暗的路灯下,他抱着书籍不停念诵;夜晚,同学们都已进入梦乡,他躲在被窝里,在手电光下默默背诵课文。一年下来,阿布里的成绩从刚进校的倒数第一名一下子飙升到全年级前五名。

      初中毕业的时候,阿布里以优异的成绩荣登全年级榜首的位置。然而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在体检和面试的时候,由于阿布里腿部有残疾,所有的中专学校都将他拒之门外,那一年,阿布里落选了,他只有挥泪告别寄托理想和未来的求学之路。怀揣着一颗破碎的心,他回到村子里。

       阿布里回到村子里的那一年,长纳村小面临着停止办学的尴尬处境。这所学校是该村唯一的一所学校,如果学校停办,该村40余位孩子就将面临失学的危险。由于山高路远,上级派来的公办教师来到这里最多呆上一两年便想办法调离,由于频繁的调动老师,孩子们的学习成绩并不理想。长纳小学每年在全县小学统测评比中总是垫底。

       一位老大爷告诉阿布里,教育局已派不出公办教师,动员孩子们到乡中心小学就读,然而,从长纳村走到位于河谷地带的乡中心小学校需要7、8个小时,当时乡中心小学校又没有供学生住宿的地方,这样,孩子们就将面临辍学的危险。

       阿布里听在耳里,急在心里,那一夜,他彻底失眠,眼前挥之不去的是40余位孩子和家长们那一张张焦急的脸,他想:如果再没有老师来,这些孩子们就只能像父辈们一样,每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农耕生活,让家乡变得富饶美丽从此就成为一句空谈。阿布里下了决心:没有外来教师,那就自己毛遂自荐,明天就和村委会的领导一起到教育局,推荐自己当代课教师。同时,担任代课老师每月20多元的收入也可以补贴家用。

       第二天早晨,阿布里背上母亲蒸好的馒头,与村委会的几位领导来到教育局。当他们把自己的想法报告给局领导后,没想到,教育局领导非常重视,当即召开了专门的会议,下午时分,通过局委会的商议,一致同意聘请阿布里为长纳村小的代课教师,就这样,他走上了这条漫长的教学之路。

3.jpg阿布里与孩子们在一起

       倾囊相授换来朗朗书声

       刚开始教学,他一头雾水,虽然自己的文化水平足以担任小学的教育教学工作,然而在实际的教学中,要让孩子们弄清楚知识点却是一个最让人头疼的事。那时候,阿布里奢侈地购买了一台录音机,每天对着录音机学习拼音,经过一年多不懈的努力,他的教学水平有了极大的提高,孩子们的学习成绩也有了明显的进步,就在那一年的全县统测中,他所任教的班级语文数学都荣获第三名的优异成绩。

       第二年,与他一起教学的那位公办教师调离了该校,一所学校两个班级的学生都交在了他的手里。从那天起,他将两个班级的学生都放在一个教室里,一间教室,前后两个黑板,两个班级的学生背靠着背分两部分就坐,给低年级教学时,高年级的同学自己默读下一节课要教学的知识。

       低年级教学完毕后,给孩子们布置相应的作业,让他们完成课堂作业,他又回到教室后的第二个黑板前,给高年级的孩子们进行教学。就这样,在一天的时间里,他没有休息时间,上课、批改作业、撰写教案占去了他一天时间的大部分。中午时分,他要为全校40余位孩子熬制清茶,吃中午饭时,他与孩子们在操场里席地而坐,嚼着干硬的馒头,喝着滚烫的清茶,与孩子们交心谈心,其乐融融。

4.jpg与孩子们亲切交流

       每周的周三下午,有一节劳动课,他带领孩子们,扛着锄头,将操场上疯长的野草除去,有时候还要带领年岁稍大的同学到野外去捡拾柴火。冬日,气温骤降,长纳小学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同学们坐在四周透风的教室里瑟瑟发抖,许多孩子因此得了重感冒。为了解决教室取暖的问题,阿布里找到村里,将情况如实反映,村委会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发动全村老百姓投工投劳,将裂缝补上,并派出几位小伙子到森林里烧制木炭。

       那一年,教室的过道里燃起熊熊的炭火,孩子们坐在温暖的教室里,那郎朗的读书声久久萦绕在藏寨的上空。就这样,复式班级的教学工作他一干就是十余年,后来,村里的两位高中毕业生也走进长纳村小,长纳村小的师资力量得到了补充。那一年,长纳村小成立第一个教研组,阿布里担任语文、数学教研组组长,在教研会议上,他将自己的教学经验无私传授给两位代课教师。

       课下,三位教师坐在操场上,一起分享教学心得,一起讨论教学方法,有时候,他们争论得面红耳赤,甚至发生口角,不过争论口角之后,他们又说说笑笑一起回家。几年来,在阿布里和两位教师的共同努力下,长纳村小的教学质量有了更大的提高,在全乡,乃至于在全县同年级中名列前茅。

       弃商回校再上村小讲台

       上世纪90年代到2000年初,在市场经济的刺激下,村寨里许多年轻人走出大山,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来了不菲的收入,而代课教师的工资却始终停留在200元左右,微薄的薪金使得两位老师不得不离开自己为之奋斗了几载的岗位,与村寨中的年轻人一起走上茫茫的打工之路,而阿布里老师依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后来,两位老师回到村寨里,提着礼品来看望阿布里。看着昔日的同事如今衣锦还乡,看着自己还一贫如洗的家,看着父母逐渐佝偻的脊梁,阿布里心中一颤,为自己的不孝而羞愧,他暗下决心为家庭做点实事。春节刚过,他也含着一颗不忍离别的心,挥泪告别这所魂牵梦绕的校园,用东拼西凑的钱在县城的一角开设了一个专营日常用品的批发部。

5.jpg教学点的孩子

      因为诚实守信,阿布里很快在县城里站稳了脚跟,打拼出自己的一条路子,一年下来,纯收入达到万元。挣钱了应该是很高兴的事,然而阿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细心的妹妹发现,哥哥每天下午都会站在租房的楼顶遥望烟云笼罩下的家乡,从哥哥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是舍不得家乡的那些孩子们。

       有一天,几位孩子到县城里来赶集,看到他们的老师,都流下了心酸的泪水。阿布里从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当自己离开学校后,虽然上级政府也派来了教师,因为条件艰苦和其它原因,派来的老师又陆续离开了。听到这里,阿布里眼中闪动着泪花,满脸肃然。

       那一夜,他通宵无眠,只要一闭上眼,眼前满是孩子们熟悉的面孔,他暗下决心,回到村寨中,继续给孩子们上课。第二日,他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妹妹,紧接着,阿布里将门店以最低价估了出去。阿布里老师回到村寨里继续教学的消息就像山风一样霎时传遍了整个村寨,孩子们在父母的带领下来到学校里,每一位家长都热泪盈眶,他们紧紧握住阿布里那双强有力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

       近年来,为了让孩子们都享受到优质的教学资源,为了教育教学发展的需要,合并村级小学成为教学改革中势在必行的首要任务,在这种形势的驱使下,丹巴县30余所村小相继合并到中心校内,那些还在村小代课的教师,教育局给予其一定的经济补偿后,进行集中清退。长纳村小也在本次合并校点之列,阿布里又一次遭遇离开三尺讲台的命运。

6.jpg长纳村上学路上的孩子

       然而,长纳村小离中心小学有很长的一段山路,途中要跨过湍急的河流,翻过几座大山,攀越险峻的山路,虽然中心小学提供住宿及饮食,然而在周末回家途中,孩子们的安全问题常令家长们担忧,特别是那些刚进入学前教育的孩子的安全问题更让家长们焦虑。

       在家长的强烈要求及当地党委政府的关心下,长纳村小被保留下来,允许保留一个学前教育班级,其目的就是希望村里的孩子在这里学会运用汉语交流,并适当学习一些书本知识。该村小因此成为丹巴县唯一保留的村级小学,阿布里老师也成为丹巴县唯一的代课教师。

       后记:

       虽然代课教师的工资从当年的每月200元涨到了现在每月800元,然而在以市场经济为主体的社会里,800元工资的人群属于低收入群体。尽管如此,阿布里老师依然早出晚归,在那条他闭上眼都能走的小径上来回奔波,依旧呕心沥血教书育人,那郎朗的读书声在藏寨的上空久久回荡。每天上学放学路上,孩童们在阿布里老师的带领下,在小径上排着整齐的队伍,撒下一路歌声一路欢笑。

       在长纳村小里,笔者和阿布里老师攀谈起来。笔者注意到,眼前的他脸上刻划下一道道岁月积攒的皱纹,两鬓已布满银丝,虽然略显苍老,然而精神却很矍铄。他告诉笔者,在他的一生中,最遗憾的是没有考上更高一级的学校,实在愧对父母,最高兴和引以为豪的是选择了这份职业。他扳着指头嘴里默默念叨着:“阿措、嘎布……,我的学生中有二十五位走上了工作岗位。”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我心底不由得泛起阵阵涟漪,为这位村小的守护者暗暗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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