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龙锅庄。
独具特色的宅龙民居。
兰卡在接受采访。
       在丹巴县小金谷宅龙村寨里,流传着一则关于“台湾玛米”(赴台湾参加抗击侵略者的军人)的故事。不过由于年代久远,这则故事在岁月的裹挟下,显得愈加的“臃肿”,逐渐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为了了解该事件的来龙去脉,笔者走进宅龙村,去寻访一位名叫兰卡的人,因为其祖上曾经帮助守备千总完成了远征军的征调任务。
       在宅龙村的一座藏房里,笔者如愿以偿遇见了年近五旬的兰卡,并与他作了一次长谈。在回来之后,将这些内容整理成文,以此来纪念那些维护国家主权而牺牲在异地他乡的嘉绒好儿郎们。
       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清军苦心经营的海防线在英军船坚利炮面前,不堪一击。很快,英国侵略军就封锁了广州、厦门(今属福建)等处的海口,进攻虎门外大角、沙角炮台,截断中国的海外贸易,并攻占了浙江定海(今舟山市),作为前进据点。1842年,英军再次发动战争,攻破福建厦门,占据鼓浪屿,接着攻陷定海、镇海,并占领宁波。在英军的猛烈攻击下,羸弱的清军不堪一击,节节后退。
       清朝政府的统治根基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于是,清军只得从全国各地征调兵丁前往参战,而嘉绒屯兵因为“大小金川兵丁勇猛异常,可堪重用”,因此,清政府调集大小金川土著士卒前往浙江,抗击英军的入侵。当时,宅龙屯守备属民也在本次抽丁行列中。
       宅龙,是一座隐藏于小金谷中的小村寨。它四面环山,风景绚丽。从一座名为“班咂呷”的山峰始,一条笔直的小径将整个村寨分成了上下两部分。小径以上的村寨称为“适度”意为“上宅龙寨子”,小径以下的村寨称为“适诺”,意为“下宅龙寨子”。乾隆年间,在抗击廓尔喀的战争中,由于参战的宅龙屯嘉绒士兵奋勇杀敌,屡立奇功,为此受到了清政府的嘉奖。带兵的两位头人也因此被委以“守备”“千总”一职。守备和千总分而管理上下宅龙两个寨子。
       当得知清政府将要抽调嘉绒兵丁前往沿海城市抗击英军的入侵时,守备和千总立即召集属民召开战前动员会。在会场上,守备、千总慷慨成词,历数英军的暴行,引得全场百姓义愤填膺。那些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的属民们自愿报名,纷纷要求参加“远征军”,出征沿海,保卫国家的疆土完整。短短几天时间里,队伍便集结完毕。在选取了一个吉祥的日子后,告别亲人,跟随大小金川屯兵,在带兵管带阿木穰、哈克里的带领下,士兵们踏上了那条充满壮怀激烈的远征之路。
       来到宁波后,嘉绒屯兵被编入清军战斗序列之中。在战争前夕,朝廷派出官员“扬威将军”奕经前往沿海一带指挥战事。然而,他早已在京城过惯了养尊处优、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日子,在战事来临之际,完全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一路上只顾寻欢作乐,索贿贪财。对于这样一位毫无主见的官员来说,在战争面前“或战或抚,游移两可”。当各地援军集结于浙江后,奕经并没有认真研判战事,没有去了解敌情,将战争的胜败完全依赖于抽签问卦之上。
       为此,他前往当地的一座关帝庙里抽签问褂,抽取到“不遇虎头人一唤,全家谁敢保平安”一签。不过在几日里,他始终不能解释签中所指。当看到嘉绒兵丁身形魁梧,头戴虎皮帽的样子后,这才恍然顿悟,这虎头人不就是眼前的这群嘉绒屯兵么。于是,奕经以为只要派出嘉绒屯兵打头阵,一定会旗开得胜。
       农历正月二十九日(1842年3月10日)四更时分,在虎日虎时,奕经命令虎头人嘉绒屯兵们作为先锋,决定对英军发起全线攻击。其寓意为饿虎扑羊(对英国人的称谓,洋通羊)幻想一举收回宁波、镇海、定海3城。
       据史料记载,当时投入作战的清军有文蔚所率领的4000兵勇,一半驻扎在慈溪10公里以外的长溪岭,一半由朱贵率领驻扎在宁波西门外的大宝山。段永福率领的4000兵勇驻扎在大隐山,策应宁波 。谢天贵另外率领1000兵勇驻扎在骆驼桥,扼守镇海、宁波之间的交通要道。阿木穰的藏族士兵被编入段永福部,索文茂和哈克里率领的藏族士兵分别属于朱贵和刘天保统辖。按照奕经的部署,第一路清军自大隐山反攻宁波,由阿木穰和黄泰率军,分别攻打西门和南门;第二路从大宝山进攻镇海,由刘天保和哈克里分别攻打镇海和招宝山威远城;第三路召募水勇从岱山潜渡进击定海。
       在反攻宁波之战中,大小金川嘉绒屯兵首领八角碉屯土司(守备)阿木穰所率领的400名藏族士兵为先锋,负责攻打宁波城的西门。据《浙江鸦片战争史料》记载:“金川八角碉屯土司(守备)阿木穰,在宁波西门拒敌,其部下最为骁勇,善用鸟枪,击人于百步之外,无不中者。乃自军中有不许轻易用炮之令,并鸟枪亦不携带,只以短兵器接战。”这时候,奕经盲目的指挥使得嘉绒屯兵们完全放弃了自己的所长,在武器先进的英国人面前,他们手握冷兵器,用肉身去抵挡敌人的枪弹。
       宅龙屯的几位士兵跟随在阿木穰后,也曾与阿木穰一起发出“不战胜即战死”的铮铮誓言。战斗打响后,嘉绒藏族屯兵们奋勇向前,杀死了城门口的英军哨兵,打开城门。据史料记载,嘉绒屯兵们“骄捷奋勇,战辄争先”“冠虎形奕径,古有虎头之兆,今赴前敌”“因县城边火起,又闻枪炮喊杀之声,屯兵即争先爬城,攻门而入”。
       就这样一路跟进,从西门一直打到鼓楼下,途中只是遇到了一点零星的抵抗。然而,他们的这次行动却被英军事先侦得,遂在城内预先作了埋伏。待到嘉绒藏族士兵们攻进宁波城,来到鼓楼下时,忽然间,从墙头上冒出许多英军的士兵,他们将手中的枪架设在墙头上,对准了这些英勇无畏的士兵射击。街道里无险可守、无物可遮挡,面对敌人枪管里射出的子弹,嘉绒屯兵们束手无策,成为了活靶子。阿木穰带领屯兵们左冲右突,然而狭窄的街道里,人们只有挨打的份儿。激战数小时后,英勇的屯兵首领阿木穰及其部属数百人全部壮烈殉国。
       还有一支嘉绒屯兵,在瓦寺土守备哈克里率领参加了攻夺镇海城东侧的招宝山威远城英军要塞。嘉绒藏族士兵们在哈克里的率领下利用敌人炮火俯射死角,发挥屯兵爬山越岭的优势,冒着英军的炮火奋勇向前。在战斗中,他们就像是一支支离弦之箭,快速地移动,不一会儿就炸开了城门,攻入威远城里。在嘉绒藏族士兵的面前,英军四散奔逃。就在他们准备弃城而去时,停泊在江中的英国军舰向藏军开炮。刹那间,炮火就像是铺天盖地的冰雹砸向了威远城里,使哈克里率领的嘉绒藏族士兵腹背受敌,遭受重大伤亡,只能且战且退。
这时候,清军运来了大炮,于是开炮还击。然而,终因不敌英军大炮的轰击,在杀死英军20余人后撤出了威远城。撤退途中,嘉绒藏族士兵们与前来策应的清军会合,又重新投入了战斗。经过10多个小时的激烈战斗,清军弹尽粮绝,后方的支援又迟迟不能跟上。此时,英军冲上了阵地,哈克里和嘉绒藏族士兵们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顺刀(一种刀刃极其锋利的战刀),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战。在混战中,哈克里身中数刀,倒在了阵地上。嘉绒士兵们刀被砍缺了口,捡拾起地上散落的刀具继续与敌人肉搏,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后来统计,哈里发与部下数百人皆战死于大宝山。据《宁波市志》记载:“次日,英军装尸5船退往宁波、运尸定海。”英人自己也承认“自入中国来,此创最深”,这使他们在一个月后做出撤出宁波的决定。而今,在宁波朱贵祠里,供奉有阿木壤和哈克里的塑像,接受着当地民众的香火呢。
       在这次战争中,宅龙屯派出的嘉绒兵丁亦全部壮烈殉国,血洒疆场。由于路途遥远,清政府只好将每一个阵亡士兵的头发剪下一小截发辫,让四川督军带回嘉绒地区,而战士们的尸身都只能埋葬在了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后来,英雄们的发辫回到了宅龙,交予其亲人们。宅龙守备及千总为这些嘉绒好儿郎们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安葬仪式。于是,一座座由发辫和衣冠组成的坟墓就散落在田野里,成为了亲人们遥祭烈士的地方。
       如今,这些坟墓前开满了鲜艳的月季花,仿佛在召唤士兵们魂兮归来。据统计,在此役中牺牲的宅龙屯兵共三十人之多。一百余年后,多数烈士的名字早也随着历史的风尘消散在岁月的长河里,只有少数烈士的名字还铭刻在人们的心中,他们分别是毛扎太、登巴、斯丹增……不管是有名还是无名,在每一年的清明节,他们的坟头上压满了黄色的钱纸(一种黄色的草纸,中间打上了如铜钱一般的圆孔),受着当地人的祭奠和膜拜。
       当时,这些参战兵丁的家属只知道他们是去了大海之滨,因此误以为他们是越过了海洋,参加了保卫台湾之战,进而将这些前往浙江的“远征军”称为“台湾玛米”,没想到一直传到了今日,不过现在可以正名了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