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7342841940979.jpg


甘南藏族自治州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位于甘、青、川三省交界,是内地通往藏区的门户,也是古丝绸之路、唐蕃古道的重要通道,自古以来就是广大藏区同内地进行经济文化交流的桥梁和纽带。甘南较完整地保存了藏民族传统的游牧文化、佛教文化和民俗文化,是整个藏区社会经济文化的缩影,人称“小西藏”。自古以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喜好歌舞与文学,文学创作特别是诗歌创作始终在民间悄然进行,其叶之繁茂,花之芬芳,已成不争的事实。 新中国成立以后,特别是自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来,甘南州的汉语诗歌创作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在全国新诗创作和各种诗潮、诗派、诗观的影响与促进下,甘南州涌现了许多在甘肃乃至全国诗坛上颇有名气的诗人。现有全国少数民族文学联合会会员3人,省少数民族文学联合会会员12人,省作家协会会员5人。诸多诗人的作品在《诗刊》《民族文学》《星星》《诗潮》《诗神》《诗选刊》《诗歌报月刊》《飞天》《西藏文学》《甘肃日报》《中国青年报》《甘肃经济日报》《兰州晚报》《兰州晨报》等国内报刊杂志上频频亮相,个别诗人的作品在省内或者国内引起了一定的反响。诗人们出版了多本个人诗集和诗歌选集,已有多人在国内诸多诗歌大赛中获奖。他们的成绩受到了省作协和省文联的高度重视。   综观这些诗人的创作,他们大都立足于本土,面向全国,在有效且深入地研究、吸收民族地区文化、宗教与风俗的基础上,借助诗歌这种文体,不仅表现出了甘南宏伟雄浑又不失妩媚秀美的自然景观,而且对这一少数民族地区的民风民俗(民族风情)作了多方面的反映与描绘,同时也反映了生息于斯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他们的诗歌因此而具备了相应的欣赏价值和研究价值,特别是在创作的艺术方法和选材上的探索,渐呈多元化发展的势头。


二 


文学创作在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变迁与传承之后,已形成了几种固定的创作方法,如现实主义、自然主义、浪漫主义、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等。甘南州的诗人们在继承了民族文学的优良传统的基础上,也尝试着使用这类创作方法来创作诗歌,尤其在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和“现实+浪漫”的创作方法上取得了较为优异的成绩。


(一)现实主义诗歌的创作   

甘南州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的代表诗人有丹真贡布、白华英、李志勇、贡卜扎西等人,他们的诗以立足于现实,反映现实生活,张扬时代精神而见长,语言朴实生动,风格各有特色。

诗人丹真贡布,1934年出生。1954年以长诗《拉伊勒与隆木措》而一举成名。已出版诗集《羚之街》和《溪流集》。代表作为长诗《春愿》。他的诗歌有着鲜明的现实主义色彩。他在《羚之街》一诗中如是说:“纵然被‘厄运’夺走田园牛羊/生存的脊梁何曾有半点佝偻/羚们从沮丧中辟一方净土/修造最初的小巧木楼/荒原上出现了一条街道/羚之街——听来有多么温柔”①。诗人在这里给我们描绘出了甘南人在“文革”之后重建家园时的心理活动和行为,写实性极强,较之于“厄运”之后的全国的建设事业,有着相同的类型相同的目的。而长诗《春愿》更对藏民族的历史、现状作了准确而传神的回顾,对未来生活的展望与憧憬也始终站立在时代特色的基础之上。 类似的诗人还有白华英,藏族名华达尔,1941年生。他在代表诗作《雪山泪》中写道:“乌鸦色的帐篷里/雪域的儿孙们蜷缩在几张羊皮上/人类走向太空的时代/你的腰间只有牧鞭狗棒/雪山啊  你养育了起死回生的雪莲灵芝/却治不了这强烈的反差”(《雪山魂》)②。诗人对人类进入崭新时代时藏民族仍然处于贫穷、落后、偏安一隅的现状作了客观的如实的描述,有着叹其现状怒其不争的悲情,读来令人掩卷沉思。 李志勇也是一名这样的诗人,他十分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以“自我”的视角观察身边的世界。在他的笔下,现实生活是另类的:“我的女人在今天下班的自行车流中/开了伙伴一个玩笑,露出兴奋得意的神情/下着雪/我感到自行车上的铁架没有感觉”③。这种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另类生活,与我们的心灵相关,曾被我们的感官获取,却在不经意中,让它偷偷地流逝了。 另一名藏族诗人贡卜扎西,却擅长用多姿多彩的抒情语言来写现实生活:“如果你看见一座高山/那便是我们站立的身影/如果你看见一条蜿蜒的小河/那便是我们藏族人民洋溢的吉祥/如果看见辽阔的草原/那便是藏族人宽广的胸怀/如果你看见蔚蓝的天空/那便是我们世代膜拜和生活的家园/歌唱太阳/是因为我们心中本来就有温暖/向往雪山/是因为我们生来坚韧勇敢/追求爱情/是因为我们的眼里没有恐惧和阴影”(《藏族人》)④。诗人以高山、小河、草原和天空来喻指藏族人的身影、心情、胸怀和家园,并豪迈地宣告了他们之所以矢志不渝地热爱生活、追求理想的内在原因,这其实是对所有藏族人直面现实生活的宏观诠释,他们的整体形象也随之呼之欲出, 以上四位诗人或关注着藏民族的历史命运,关注着各族人的现实生活。他们用笔忠实地记录和再现了一个民族的历史变迁和生活(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常态,体现了民族诗人立足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同时,更倾向于面向现实,展现现实的时代精神。这正是这批现实主义诗歌创作之所以成功且深入人心的地方。


 (二)浪漫主义诗歌创作 

浪漫主义诗歌似乎更吻合于读者对诗歌这一文体的理解和认知。这类诗歌力求用或华丽或质朴的语言,奇特的想象和必要的夸张,以及多种表现手法和修辞方式来表现出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高洁品质与瑰丽的理想。江乾·旦智塔、扎西才让和阿垅等人的诗歌可归到浪漫主义诗歌这一范畴。他们的诗歌抒情色彩较浓,且想象丰富,诗句极富跳跃性,创造出的艺术形象也带有神秘、迷离的感觉,这可能与少数民族多传说、多神话的文化构成有关。 且看江乾·旦智塔的短诗《大海与草原》中的片断:“梦幻般的心境与大海对话/我仿佛就是草原的使者/与大海媲美的除了蓝天/还有绿色如茵的草原/……/向大海寻问时间的流速/向大海寻访胸怀的容量/向大海寻求生命的年龄/向大海寻根万物的来历//自古认定海洋是生命的源泉/力量的化身富有的象征/能读懂大海神韵的旋律/那是接受宇宙奥妙的感应/”⑤。诗人充分地发挥了个人的想象,将大海与蓝天、时间、胸怀、生命甚至宇宙联系起来,一边追问,一边思索,一边抒发着难以抑制的快乐情绪。 青年诗人扎西才让的诗歌也富有想象力:“是什么坐在我的眼里越来越暗?/是什么封住我的嘴唇拒绝呢喃?/你:赤身裸体的甘南/贫穷的甘南,梦见我如轻薄的衣衫/ /我爱你这如饥似渴的甘南/我爱你高悬的乳房:日和月/神秘而温暖的子宫里栖息的甘南”⑥。故土在扎西才让的眼里是贫穷而落后的,但也是饥渴而神秘的,他对故土的爱特别深,这种深情使诗人对故土的一切都予以关注和描写。他的语言新鲜而怪异,能让人产生浓厚的阅读兴趣,而这正是浪漫主义诗歌的特点之一。 阿垅的诗歌与扎西才让的诗歌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在《闪电》一诗中如此想象闪电之前和闪电之际的情形:“正午阳光的手指压住闷热的村庄。大汗的马。劳动和干渴的苦夏。再次走向对面坡上渐黄的麦地。哪家大门口放有一只白净的花碗。碗边坐着一个女孩待嫁的眼睛,温柔如深深的井。照见褐翅蚁正在山岗眺望远方。照见低头的阿垅来不及用笔过多的叙述。照见巨大风雷踏倒八月的屋顶。照见鞭子上蓝色的尖叫,和甘南上空疾掠而过的飞鹰。”⑦他的观察非常细腻。这种对自然现象的准确描述,按常规仅靠干净但不乏优美的语言是很难完成的,但阿垅做到了这一点,实现了对浪漫主义诗歌创作的进一步探究。


(三)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诗歌创作 

这种诗歌创作更适合于在现实生活中生活的诗人们。 在甘南,阿信、桑子、完玛央金、敏彦文和瘦水等人都是这种文体的实践者和探索者。 阿信和桑子都是大学毕业后自愿前往甘南的诗人,异域的独特和另类,草原的广袤和深邃,对地方文化的复杂与绚丽,带给他们的惊讶、反思是很多的,他们借助于诗歌予以表现:“因为雪,这个早晨还可以往前推/推至嘉木样一世活佛啼哭的那一刻,甚至/更早:寂静、庄严的世界/因为雪,这个早晨还可以往后推/推至红墙消失,台阶上那个红衣喇嘛消失/——他立在那儿已经太久/因为雪,这个早晨存在/而一切的幻象/和你一样:匆匆,无痕”(阿信《有雪的风景:拉卜愣》)⑧。“在甘南草原,绿色的草滩上/到处盛开着的格桑/以及许多感人的/可能含剧毒的花朵/每一面山坡/都生长着采摘格桑的老手/……那时我和许多外乡人一样/腰无分文,流浪四方/而每一面山坡响起的歌声/苍凉悲壮/这是我早就该唱的/可是我一直保持着沉默”(桑子《梦歌》)⑨。他们想融入这种异域的生活之中。实际上,他们比土生土长的甘南人更珍惜甘南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他们利用诗歌这一载体营造出了另一个的甘南:新鲜、深沉、人文,有着无法割舍的眷恋。 完玛央金是一个倾向于内心抒情的诗人,她始终在借助诗歌营造着一个现实,这种现实具有这样一些特点:宁静、温馨、寂落、平淡、充满着泉水般持续不断的爱。她在《面对草原而歌》一首中说:“我就生长于/你的那一片绿蓬/旁边有浅浅的沙滩/淡蓝色的马莲花/带着小鱼的溪水/和垂落在草地边缘的星星”⑩。这是一种安宁的现实。完玛央金在温情的描述中给我们展示出了这种现实的魅力。 回族青年诗人敏彦文,常以象征和暗喻的修辞手法描摹现实生活:“一只鸟,溯河而上/翅影在波涛上颠簸/如一片落叶/一只鸟,身子单薄/却有着爱情的霞花勃勃放射/一只鸟,年轻而脆弱”。(《相知的鸟·No32》)11。这只鸟身处于生活的激流,虽“身子单薄”,但有着勃勃生机。与其说这是一只鸟的形象,还不如说是现实生活中与生活激流进行搏斗和对抗时的青年人的形象。 近年来在诗艺的探索上颇有所悟的另一名青年诗人瘦水,对现实生活倾注着个人的激情:“我要寻找比源头更为遥远的玛曲/我要让马刀砍下我的三根指头/作为我热恋卓玛的遗物/我要比风跑得更快/我要在白马的肩膀上找见妹妹憔悴的脸/我要你在我的墓志铭上写下祖国/钢铁、复仇的火焰/我要你相信/我一生都在流着泪唱一首歌”(《欧拉》)12。在这首诗里,他深爱着欧拉这块土地,他甚至想象到死亡之后的情形:欧拉会在他的墓志铭上刻下他对它的深情。 这就是甘南部分诗人们的不懈的努力,他们给现实生活注入了五彩缤纷的色彩,让生活从平庸与枯燥里脱身而出,呈现出无法掩饰的诗意美。

 

 

甘南州的诸多诗人在探索当代汉语诗歌创作的创作方法的同时,也创作出了大量优秀的作品。这些作品,因诗人自身的兴趣、爱好、性格和关注对象的不同,各自有着异于别人的风格,特别是选材上的多元化,已是读者有目共睹的事实。具体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草原、雪山”系列诗歌的创作

草原和雪山在藏地处处可见,它们既是生息于斯的人们的日常景观,也是他们心灵上的某种寄托。诗人贡卜扎西和牧风在这类题材上投注了极多的精力,费了不少笔墨。
贡卜扎西在其新近出版的诗集《飞跃太平洋》里辑录了许多这类题材的诗。请看短诗《草原》:“这里汇集着天下的鲜花/——青蓝,银白,桔红,橙黄/这里浓缩了人间的香味/——花香,乳香,肉香,酒香/苦不受凛冽寒风的吹打/就不会有花的兴旺/若没有热切追求的愿望/就不会有生命馥郁的芳香”。而在另一首短诗《雪山》里,他对雪山的透视与重视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爱:“你从天边泛起的潮头走来/铺垫成民族骨骼凝固的灵塔/你曾经寻找遗落在栈道上的/一浪浪蹄声/渴望永远栓住天空的太阳/然而人们并没有把你安放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你没有怨言,依然屹立/流淌河水滔滔的语言/你不受癫狂的诱惑/为永恒的生命默默奉献/一方人民躬身困苦收获幸福/仰望你熠熠闪光的融冰/希望终究不会泯灭/你追求最终的聚合/流向东方永远不会枯死的大海”13。 另一名青年诗人牧风,对草原与雪山的感情较之于贡卜扎西,可以说有过而无不及。他在长诗《玛曲草原》里有这样的诗句:“这是西部中国的一首绝唱/在青藏腹地。生命拨动着琴弦/奏鸣千年雪域马帮的喧嚣/游动的月亮,照彻玛曲的天空/空旷。苍凉。鹰群。羚羊/玛曲完美而真实的版画//马兰仆倒在地/格桑的笑颜印证草原的兴盛/经幡摇曳。佛光。古琴。沉钟/千年万年的先哲踏雪而歌/生命的祭祀/在青藏的高原地带神秘的展现”14。 这已不是仅仅在形貌上对草原和雪山的描摹了。诗人对草原和雪山的视角,已由固定的位置移入到了整个雪域,因此赋予草原和雪山的精神上的东西,要比常人眼里的草原雪山多的多。他在借物写一种庞大的精神和寄托。 这两位藏族诗人,在其选材是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描绘草原角色,呈现雪山景观。并借对草原和雪山的歌颂,透视出了藏民族的个性,给读者描绘了一幅有关草原和雪山的民俗风情画。


 (二)对民族历史与民族精神的发掘与呈现 

这类题材的诗歌创作数量较少,也较严肃,但具有代表性,其特点为:追溯民族历史,歌颂民族英雄,挖掘民族史料,弘扬民族精神。代表诗人为丹真贡布和白华英(华达尔)。 丹真贡布在其长诗《春愿》中曾这样描述藏族人生活的土地:“我那祖国积雪的屋脊/三部四茹古老的土地啊/你的久远,你的功绩/ 迫使我千百次地扩展胸臆/我像中秋沉重的紫色草穗/深深地、深深地一躬到底/……/从拉萨到四边/那六色青鸟还在奋飞/曾经禁止出生的青稞/禁止响亮的歌曲/还有那禁止奔跑的骏马/被挟制的三十个字母兄弟/一齐随着青鸟的呼唤/从泥土里猛长/向晴空中展翼/在新的征途上迅跑/在新的篇页上/分娩出现代的崭新的词汇/你呀你,幸运的土地/迎接着新时代的大转机”15。在这片充满着生机和希望的土地上,旧的历史画面已悄然退去,新的一页已豁然打开。 再看看白华英的《雪山泪》,也许它更具有这一题材的特征,更具有说服力:“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个喧腾的民族/蓦然无声无息了/人们忘记它轰轰烈烈的故事/只有茫茫的白雪/献一条铺天盖地的哈达/勤劳,勇敢,纯朴……/野蛮,愚昧,落后……/人们漫不经心的偶然议论/千秋功罪/被历史的烟雾搅得浊浪滚滚/它静静地躺在厚厚的冰雪之下/是追忆早已逝去的骄傲/逐鹿中原的叱咤/饮马长江的威凌/称雄巴蜀的雄姿/彩陶文化的瑰丽/都走得那么遥远/……/吐蕃帝国的兴起/如流星一闪/就消逝在晦暗的夜空/……/雪山流血不流泪/迎接新时期的曙光/不是用泪水/亚细亚再次升起的旭日/唤起你冰冻的灵魂/……/只让那三十个字母/抖落岁月的尘封/化作三亿个浪花/汇入世界文明的激流/一个更加喧腾的民族/从雪山走来/这不是梦幻/喜马拉雅山呀/你将再次作证。”16诗人显然对藏族的历史是非常熟悉的:曾辉煌过,曾沉寂过,也曾在怅望中等待着一个和平的、文明的新的时代的到来。诗人在陈述与反思藏族历史的同时,对这个新的时代表达了认可之意和讴歌之情。

 

(三)对宗教精神的思考与呈现 

写这类作品的代表诗人为葛·嘉洋益西和敏彦文,他们关注着宗教世界,能够深切领悟宗教的内容,追究宗教的本义,借此反思人子在宗教之光沐辉下艰难求生的存在精神。
葛·嘉洋益西在近作《佛祖净地》中如是说:“郁闷深沉的法号低缓又悠长,/梵呗的轻音越来越远了。/我祈祷佛祖唤醒我的沉沉大梦,/ 相信那祝福和吉祥都将永驻在人间。/一种精神流传在雪域,/一种生活存在于藏寨。/大金瓦寺的彩殿上飘逸出新的紫烟,/圣洁的佛光普照在江河的源头。/笃信佛教的藏家人心底虔诚,/绝不怕道路是多么的遥远。/千里路上一步一磕头,/一直磕到布达拉宫前。”17 敏彦文则以哲学的思辨来兆示宗教的本真,他以诗歌这一文体对宗教精神的思考与呈现也许更具有阅读的意义。其《落日》(系列组诗)是这类诗歌的代表之作,如:“朝圣者走完了最后一站。/ 大喜之中深含着大悲。/于泪水之中包藏着鲜红的血/抬头一望之际,全喷射出来。/生命在壮烈与辉煌中徐徐蔫萎,/远处,神的号角吹响/悼念者的眼睛满含湿润的火光。”(《落日·圣者》)。“上帝藏在深处/他的红海绵/正一点一点吸尽/赐予世界的光明/失去了滋润心灵的水/便失却了眼睛/和生存的幸福”(《落日·眼眸》)18。


(四)个体对自我的审视及对生存精神与意志的张扬 

这类题材的诗歌在甘南诗人的作品中,占了很大的比例,代表诗人有阿信、扎西才让、瘦水等人。 阿信的许多作品都在审视自我的存在状态,他的感知是敏感而又深入的:“在小镇黑色的人群中,抬头/就能看见雪山。/我整天坐在五楼顶层靠窗的桌前。/在那里:我可以读到一些诗,一些/不坏的书籍。但有时候/我会把啤酒搬到河边/在马兰花丛中,支起孤独的单车”19。这种对自我生存予以高度关注的心态,显然来自于个体面对自然世界时的渺小感与孤寂感,这种感觉使诗人倾向于内心的抒情。
扎西才让的短诗《哑冬》或许更能表现出这一点:“哑的村庄/哑的荒凉大道/之后就能看见哑的人/我们坐在牛车上/要经过桑多河/赶车的老人/他混浊的眼里藏着风雪/河谷里的水早已停止流动/它拒绝讲述荣辱往昔/雪飘起来了/寒冷促使我们/越来越快地趋向沉默/仿佛桑多河谷趋向巨大的宁静”20。诗人在审视自我命运之际,探究着人类生存的精神,不动声色地赞颂了人类生存的意志。 瘦水在一首诗《尼玛》中,也暗暗透露出了这样的意思:“如果你执意要沉下去做一轮落日/我也只能收拾好我的马车/翻过巴颜喀拉/到玛曲去寻找晨光中升起的朝阳”21。


(五)对亲情的表现与呼喊 

人间亲情,自古至今,始终是文学家和艺术家热情讴歌的永恒的情感。在甘南州的诗人中,桑子和完玛央金对这一题材的挖掘与呈现是有目共睹的,也诞生了许多优秀的作品。 桑子的《告诉亲人》(系列组诗)最具代表性。让我们欣赏一下第21首:“亲爱的人,在甘南寒冷的冬季/我们结婚了。像两只寂寞的鸟儿/栖在了同一个巢里/你有你的温情,我也有了你的芬芳/亲爱的人,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君王/又像是有了春天和太阳/你一生为我奏乐,我也为你吟唱/我们又有了对方的小小狐狸/隐藏在冬天的雪花里,或者更像月光/用悬浮的手抚慰对方的忧伤/我为你描眉,你给我暖床/看欢乐在我们的眼中荡漾/看我顽皮地惹动你的依依体香/听风声吹向远方”22。诗人将夫妻生活中相依相偎的细节描述得细腻而生动,夫妻间的那种相濡以沫的情形历历在目。诗人对妻子的爱也在对这种平和生活的描述里得到了升华。 完玛央金十分注重对母子之情的描摹:“孩子,我唱起它的时候/纷纷扬扬,杨树叶子几次落了/我笑呵呵地撞碎在你的唇上/时间在一旁听着/我俩一会儿你大/一会儿我大,相互追逐”(《有关摇篮曲》)23。这是一幅母子间的嬉戏图。诗人用极简洁极通俗的语言勾画了它,我们读者在欣赏的过程怎能不被既伟大又质朴的母爱所感动呢?


(六)题材多元化的意义与价值 

甘南州汉语诗歌创作在题材上的多元化特征,不仅给我们展示了甘南州的诗人们在诗歌写作上的探索与思考,而且,也对当代诗歌的发展提供了富有建设性与启示性的文本意义: 首先,诗人对存在的世界的认知已具备深入性和开放性。汉语诗歌自诞生至今,其表达内容已完全超越了“言志”的范畴。它的存在,除了抒发情感表达理想之外,对身边存在的世界的认知与呈现,也是其之所以客观存在的意义所在。随着对世界认识的更深入,对生活观察的全面化,诗人们借助于诗歌这一文体,含蓄而敏捷地表现“自我”的所见、所闻、所想、所感的操作行为就越发有力量、有方法。当观察与思考越深入,其表述也就更详细更准确。当然,每个人对身边的世界和生活的观察角度及观察方法的不同,得出的认知也许也会有迥异之处,但这恰恰又反映了诗人们对认知世界感情生活上的开放性。正是这种认知的不同,才使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满着无穷的魅力,也使诗歌这一文体在选材的风格上陡现出不同的色彩。 其二,诗歌始终作为一种文化的载体而存在且发展着。我们身边存在的世界,以及江河一样始终在流淌中翻卷着浪花的生活,其实都被诸多不同的文化分门别类地予以区分又囊括了。文艺作品作为文化的载体,借助于各种形象将文化的内涵昭示到了极致。而诗歌作为其载体之一,也承担着昭示文化、诠释文化且传承文化的作用。而文化是多元的,所以作为文化载体的诗歌也在所难免地呈现出了其选材立意上的多元化。文化是生生不息的,所以诗歌亦继续存在着,且一如既往地发展着,并时时散发着它无比绚丽的光彩。 其三,少数民族诗人借助于汉语这种工具完成了更为广泛的交流,和更为准确的表达。少数民族诗人们在借助母语表情达意的同时,会逐渐意识到母语有阻于更为广泛的交流,于是他们将寻找的目光投注于别的有效语言工具。在选择与对比中,他们选择了汉语,在中国,在中国西部,这种语言更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能完成情感上的全方位交流,更能将异域的文化传递到更远。甘南的少数民族诗人们在经过长时间的尝试之后,他们在利用汉语诗歌创作在张扬民族情感弘扬民族文化时,做到了更为准确的表达,也完成了更为广泛的交流,实现了各民族文化在二十一世纪互相渗透的目的。



甘南州当代汉语诗歌创作取得的成绩,和在诗歌创作方法上的有效探索,以及题材上的多元化特征,使得该地区的诗歌创作成为我省文学创作不可忽视的阵地,与金城文学、陇南文学成三足鼎立之势,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作为表现地方风俗,介绍异域文化、传承民族精神另一种文化载体,甘南州的当代汉语诗歌的意义似乎不能囿于单纯地抒情和交流方面。对于整个中国当代诗歌史来说,它也具有着补充、丰富的完善当代诗歌的重要作用。这种中国西部的另一种异域特色的诗歌创作,确已开拓了当代诗歌的发展空间,且弥补了汉语诗歌创作在诸多方面的单一与不足,似乎也对全国当代诗歌的多样性存在提供了新的可能。 正因为如此,甘南州当代汉语诗歌创作的意义与价值也不能被人忽视,它的地区性和民族性的特征被更多的文学评论家和文化研究者所留意。甘南州的诗人们用其五彩笔抒怀咏志、传情载道的同时,也在默默地奋斗过程中营造出了一个诗歌的新的岛屿。这新生的岛屿,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一块繁衍诗歌之叶成就文学之果的不沉的陆地。

参考资料略

原载《甘肃广播电视报甘南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