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文学皇冠上耀眼的明珠,诗歌史也是一部人类发展的另类历史。西藏是诗歌的沃土。转眼,来西藏已经24年了。呼吸着稀薄而又圣洁的空气,喝着纯净而又清凉的雪水,沐浴着高原温暖而又慈祥的阳光,感受着父老乡亲们的关心与爱,我说我已经是高原的一部分,也许会有人反对,但是反对无效,因为我已经把自己融入了这片古老而又神奇的土地。我发现她无与伦比的美,写下一首首诗,让西藏的诗意在我的诗歌里呈现。

        诗歌是灵感和想象力碰撞产生的火花。用文字的形式把这瞬间的“悟”以恰当的方式呈现出来,是一个诗人的使命,也是创作的永恒课题。写诗的最高境界,是诗人的想象与现实的巧妙结合,引起读者的共鸣而产生一种共赴美好的归属感,读一首好诗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见钟情”。

        从林芝农牧学院读书开始,到边陲错那,再到藏源雅砻,现在栖居在圣地拉萨。一路走来,是我成长的足迹,也是我的心路历程。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生生世世的缘。他们走进了我的生活,也走进了我的诗歌。我写过踏着晨露、背我过河的《背水姑娘》,也写过摇着转经筒、满脸慈祥、在中秋节那天给我煮了一盘鸡蛋的《阿妈》,写过让我青春萌动、来自羌塘草原的《星期四的仙女》,也写过抽着鼻咽、扎着辫子、一生用青稞酒浇灌的《阿爸》。他们是一个个普通的人,但是因为跨越了民族、地域等许多界限的爱,他们走进我的一首首诗,在我的诗歌里栩栩如生,把爱传递给更多的人。

        24个春夏秋冬,24载春华秋实。春天里我写过《桃花等待怀孕》“桃花四处张贴寻夫启示/春风笑问征婚条件/低头的温柔/热烈的拥抱/做一位幸福的母亲”。夏天里,我听着拉萨的夜雨写下《天已经亮了,你为什么哭个不停》,问“我的拉萨,你为什么如此悲伤?”当金黄的落叶铺满了大地,我写《金黄色的守望》,不知道“当你来年爬上萌动的枝头,是否还认识望眼欲穿的我?”在《雪中的布达拉》中,“雪花累了,静静地依偎在一起,金顶上、树上、路灯上、汽车上,到处都是冰清玉洁的睡美人。”这是哪一个春天,又是哪一个秋天,这是我们的夏天,也是你与我的冬天。

        诗歌情感的表达需要艺术的物象化,让一些看似没有感情的物都似乎灵动了起来,开始像人一样,有了感情,最终触动读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我仰望一座座神山,写下了《沃杰贡德,守望的父亲》《岗仁布齐,撒下一地的羞涩》《扎日,神仙居住的地方》。我拥抱一个个美丽的湖,写下《纳木错——聆听大海的呼唤》《拉姆拉措——我不知道我的未来》《羊卓雍措——我的母亲湖》《玛旁雍措——寻找古格王朝的背影》。在这些诗里,我是山的儿子,我是湖的女儿,我就是山,我就是湖,讲述着那些古老的传说,述说着千万年的变迁与时光的推移。

        诗歌无论是言志还是言情,都是诗人的思想深度和最真挚情感的呈现。这些年,在西藏,每走过一个县,我都会写一首诗,用诗歌记录我在雪域高原的足迹。在仓央嘉措的故乡,我写过《错那,梦中的大雪》。在象雄大地,我写《普兰,神山在圣湖里寻找自己的影子》,在传说的母牦牛部落,我写《比如,一个叫娜秀的姑娘》,在边陲下司马镇,我写《亚东,多情湖的思念》,在莲花圣地,我写《墨脱,藏在心中的梦想》,等等。在这些诗歌里,我从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出发,揉进当地的历史传说和文化,让一个个地方的特色、历史、文化和我瞬间的感悟凝成一首诗,用有限的文字讲述着12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诗和远方。

        生长在西藏大地上的文物遗迹,是先祖留给我们了解历史的密码。在扎什伦布寺我会与正襟危坐的“神”“佛”对话,了解我不知道的过去和未来。在萨迦寺,我也是一本等待翻阅的书,“你我都是过客/当我们都已经走得很远/如果还有一个人/静静地把我打开/找到站得整整齐齐的你/那是我们的幸运/也是我们与世界的又一次对话”。面对浩瀚的历史和宇宙,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是此刻相遇相知相爱都不是虚无的,它真真切切地温润了我们本来就孤独的生命。

        舞蹈和民歌是另一种诗,是劳动人民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写的行为诗,听歌和欣赏舞蹈都会让人陶醉。沐浴在歌舞的海洋,我写下《堆谐》《朗玛》《弦子》《古格萱》《锅庄》等诗。在这些诗里“大珠小珠落玉盘,美妙的音乐响起/一幅画被徐徐打开,世界也变慢了/我开始想象宫廷里的姑娘有多美/华丽的服饰满是富贵和荣耀/我在一杯青稞酒里品味着卓玛的笑”,也会“马背上我是英雄,帐篷里你是玉女/驼盐或者放牧,挤奶或者做饭/永远只是角色的转换,没有酒/你就是远方,喝醉之后/你就是我的新娘”。汲取着传统文化的营养,我的诗歌就有了“青稞酒”“酥油茶”的味道。

        诗歌不能只写自我小情绪,如果只沉浸在小我的世界里,诗人就因为可怜的狭隘和自娱自乐丧失了大的格局,而诗歌的缺席,也会让时代有一种莫名奇妙地缺憾。我会用诗歌记录这个伟大时代的荣光。在青藏铁路通车的时候,我写下了《守望在世界的最高处》《春天,在开往拉萨的列车上》,在诗歌里,我就是一根普通的枕木、铁轨,等待着历史的车轮、文明的车轮、时光的车轮从我的身上走过。在脱贫攻坚的生动实践中,我以小见大,写下了《新时代的幸福》(组诗),用诗歌讲述“三岩”地区搬迁群众的生活巨变。在纪念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日子里,我写下了《我的一生》(组诗),记录了一个翻身农奴童年的心酸、中年的奋斗、晚年的幸福。这是一个个普通人的故事,但是折射的是这个时代的光芒。

        好的诗应该是一个动词,而不是名词或者是形容词。好的诗人应该是一个“神枪手”,用语言做子弹,仔细瞄准,然后用诗意的冲击波击中读者,让感同身受引起共鸣。我特别喜欢自己的一首诗歌是《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些青稞》“在这座我流浪的城市,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些生长在故乡的青稞/虽然她们变幻身姿站在蛋糕店漂亮的橱窗里/但我能闻出那熟悉的泥土、雨水、空气/和阿妈汗水的味道,那些藏得很深的梦想/曾经在一个漆黑的夜里疯长//发芽、生长、灌浆,用一生/把七彩的阳光编织成肥胖的青稞穗/她们是村里最美的姑娘/当闪亮的镰刀划过美丽的胴体/她们被一双有力的手抱起/躺倒在大地的床上,最后一次亲吻/然后等待着高潮、赞美,开始又一次流浪//做成糌粑和蛋糕都无所谓,没有人知道/我的企图,我只想亲吻卓玛那性感的嘴唇/然后进入她的胃、血液、肉和骨头,以及/我想到达的每一个曼妙的部位/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我们都得回归土地/因为我们都是故乡的庄稼,一出发就在回家的路上”。这首诗看似在写生长在青藏高原上的青稞,其实是写一个个在城市流浪的农家孩子。“因为我们都是故乡的庄稼,一出发就在回家的路上”,这是青稞的命运,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到故乡,回到宇宙,回到看不见的今生和来世。

        西藏的美有壮丽、婉约、孤独、苍茫,甚至也有残酷。不管你来不来,你写不写,她就在那里。西藏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充满了诗意。我是一个从故乡走失的孩子,偶尔发现了这些秘密,并把它用文字记录了下来。这一首首诗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一直在用心地写,一直在努力把自己活成一首最美的诗。

        我是西藏的孩子,20多年来,我一直在用诗歌在给西藏母亲画像。在西藏的路还很长,我毅然会用诗歌写下我对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热爱。


原刊于《西藏当代文学研究》第四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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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跃军,1979年出生于山西芮城,1997年进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飞翔的梦》《用心触摸天堂》《触摸玛吉阿米的笑》。有作品被翻译成藏文、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