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每次去转经
脚下总是盘根错节
家离佛塔不足百米
却习惯从别人的虔诚中感受故土
是啊
住在这里已三十余载
再不敢和人言语是相伴
更无脸面说我有多么爱她
别人眼里
嘉那嘛呢是嘉那嘛呢
新寨是新寨
可我难以分离他们之间的血浓于水
犹如花儿离不开阳光
从小沐浴在这阳光下的我和我的心
渐渐失去着对于纯真的守护
我的花儿从此便不再盛开
腐败于削尖脑袋的乱流中
夜行
行走在自己的掌心
为何触碰不到灯光里的八宝佛塔
忽然间
舌尖涌动着一股泥土的清香
那是外婆从层层叠叠的石板缝隙中
抠出的信仰
可如今再也走不回脚下扬灰的那一次晨曦
是时间退化了我
还是我远离了阳光
记忆深处如灿烂阳光的嘉那嘛呢
2015.5.18
嘉那嘛呢
1
用身体丈量生命的价值
满月下每个灵魂在发光
慈悲的雨露滋润着心田
谁在默默念诵六字真言
嘉那嘛呢
落入凡间的观世音
您让善良的种子开花结果
嘉那嘛呢
传说未曾远离
道登传记诉说着您的过去
2
用脚步探寻生命的意义
阳光下每个意念在升华
智慧的清泉流淌在血脉
谁在轻轻转动吉祥经轮
嘉那嘛呢
落入凡间的白度母
您让真理的河水奔腾不息
嘉那嘛呢
使命不曾忘却
新寨曲桌承接着您的未来
2015.6.6
无题
顺意时
世界皆美
茶清
酒浓
隔着一座山
也能闻见
花的自然
风的悠闲
逆境时
万物皆恶
人浊
情淡
近在咫尺
却难走进
心的桃园
爱的村落
如一盏旷野油灯
摇曳不定
瞬息万变
我无言以对
心绪之间
方寸之地
留得几许真实
在或不在
一切随流而逐
左眼白昼
右眼黑夜
等到气绝断魂时
于眉心
点一赤色烈火
2016.3.30
殇
秋草黄
心意渐浓
太阳定当乏力
牧场枯
人随奔波
茯茶竭力热腾
经幡碎
信仰欲坠
额头不宜聚光
文根败
吮古养时
慧本难以生延
高原族
拭目四望
明日魂归何处
2015.10.15
央金玛
阳光用炽热的舌尖
舔舐着柏油路
结古寺宾馆周围
好几首风格各异的曲调
只顾着各扯各的嗓门
而汗水早已滚落到斑马线上
再没有向前行走的力气和欲望
我要灵魂出窍
飞抵草原
恨不能亲吻这道不出芳名的野花
缕缕清香的牦牛粪
是离心最近的味道
我爱这漫山遍野的鲜活的生命
来吧
同饮一口山泉
洗净路途中堆积如山的杂念
让每一条血管中都流淌着奶白色的乳液
坐等夕阳西下
耐心些
背水的央金玛
笑靥如花
如果因缘际会
爱情的拉伊便能悄然唱起
映着暮色中洗尽铅华的黑帐篷
2016.8.16
无题
信仰
束缚于一圈紫檀串珠
自始至终无力逾越其界限
洁白如莲花
崇高似云端
点燃千盏看似酥油的酥油灯
灼烧的何止是内脏
额前这尊莲师
早已使心怀的鬼胎无从遁形
脚下踩过转经路上的地板砖
我忘却的是初心
看不透的是未来
人影绰绰
形形色色
何不趁着夜深人静时
往西北山头的寺院处
供养一颗不大不小的头颅
让滚烫的脑浆在欲念的风中
勾勒出一幅绝妙的坛城
生命
悟性
存在本身就意味着一场烦乱不定的修行
你笑
所以扭曲
他哭
为此虐杀
我痴
却也过火
突破唯物
与其不如把我的宇宙大爆炸
撰写成一小记读本
里面有蜜酱
里面有血肠
里面有精子
里面有药物
太多太多
多得可以大胆的证明出
我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
唾沫
空气
眼珠
指甲
在身体和身体所能触及的领地
谁能真实将我引领
自小就扎根在思想深处的极乐净土
不是昨夜梦中的狼和蛇
不在明天的如意算盘
千万别告诉我
每一次以呼吸次数为准的寿命
正是我们大肆挥霍的资粮
法的阶梯上
我还有多久才可以闻到梵香
还有多远
我才能忘了自己
看见心的本来
2016.4.6
天眼
我们穿梭在结古的大街小巷
顶着烈日
数着心跳
西杭的树叶被小男孩带到新寨
雨点却喜欢沾在老阿妈的额角离开西同
赛马节注定融入时间的流里
来了好些人
去了好些人
不知那些疲倦的意识身
是否找到各自短暂的落脚点
或于风景
或于藏餐
或于寺庙
或于歌舞
巴塘的铁鸟却按点把他们拽回到现实
唯有一尊脱毛的鹫鹰久久不舍离去
官府衙门就此素颜
拆迁舞台
关闭剧场
撤下标语
古今穿越交错的时间点
终归只在刹那之间
黑白帐篷被五菱之光拖走
传统服饰犹如旱獭般冬眠于保险柜里
好像我们什么都没留下
也不晓得该留下什么
酒肉穿肠时
我们放弃了身的坚守
阿谀奉承时
我们失去了语的立场
贪得无厌时
我们违背了心的初衷
来年
你和他会栽什么树
种什么花
而我
更愿意画一幅天眼
2016.8
绝迹
乡间土路
谁背着散乱的意识
徒步跋涉
路过雨季
邂逅露水包裹的双乳
且不敢卸下眼里的光
害怕泥泞的喘息声
湮灭在色素勾兑的唇齿间
今夜
我把负重的生命
安放在三岔口
过去
现在
未来
随身携带的安冲藏刀
切碎备用的双脚
眼前无名的溪水
可否领我走过沼泽
山后面就是传说中的草原
一只金雕从头顶呼啸而过
未等雪地上的掌印风干
我已在慌乱中走出黑白影像
再一次徒步跋涉
2015.5.31
早餐
父亲母亲
茯茶糌粑
我和妻子
豆浆油条
儿子女儿
面包牛奶
2014.5.2
无常
藏历十五的转经路拥挤不堪
黑压压的人群顺时挪移
如粘稠的泥浆难以通过沟壑
诵经声此起彼伏
伴着扬起的灰尘
飘入头顶上无边的虚空
1
时至终末的老者
干瘪枯朽的肉体
像波涛中随浪无根的木舟
摇摇欲坠
心历世俗的得失与厌离在这一刻自然显现
静静等待着明天的沉没
2
时入中年的夫妇
憔悴落魄的眼神
像寒夜里弱不禁风的残烛
黯淡无光
沦陷生计的辛酸与无奈在这一刻尽情宣泄
却未曾明了后天的熄灭
3
正处壮年的男女
疯狂跳动的心脏
像暴雨中肆意妄为的雷声
震耳欲聋
贪恋情物的执着与迷惘在这一刻全然暴露
根本想不透三天后的止息
4
嘬着母奶的婴儿
纯净无垢的气息
像盛夏时破苞绽放的花朵
飘香四溢
投生人间的因缘与果报在这一刻神奇示现
能否避开四天后的凋谢？
2013.6.6
雪和心
雪每年都下
心每天在变
雪一生不忘白色
心半生寻找光芒
雪化开了是清水
心焐热了是泪水
雪到了寒冬找回了归宿
心入了轮回迷失了自我
2016.10.27
逃出生天
穿一件看上去还算入眼的行头
我独自行走在冷风中
一只灰狼吸引了我
前往富丽堂皇的宫殿的热情瞬间莫名死寂
我把灰狼点化成一颗椭圆形拇指般大小的蜜蜡
镶嵌于肚脐
身后似有一双或多双贼溜溜的眼睛窥探着我
回眼一瞥
空地转瞬化作湖水
黄石蜜蜡碎裂成一百零八块铜镜
散落在湖水四周
一条外皮透明大可看见内脏的灵蛇窜出湖心
并诱我骑在其身
为了保住三十载视如珍宝的血肉之躯
我同那怪物直逼天宫
身下似有一张或多张血盆大口欲将我吞噬
俯身一看
云朵转瞬化作卧榻
我的额头碎裂成一百零八条金鱼
挣扎在房屋内外
一个外皮赤红大可闻见腐臭的巨人推门而入
并诱我牵住其手
为了保住三十载视如珍宝的血肉之躯
我同那怪物来到冥界
身旁似有一个或多个孤魂野鬼想把我困住
仔细一瞧
火海转瞬化作坛城
我的心脏碎裂成一百零八颗佛珠
旋转于莲师掌心
从此后
灰狼
灵蛇
巨人
再也不必行走在冷风中
2016.11.24
初春
关于初春
这里仍旧被遗忘
在魔女耸立的汗毛上
一行牧人
赶着几头颤颤巍巍的牦牛爬上云梯
眼前的雅砻河似乎比往年显得愈发瘦弱
仅一步
就足已把这条阅历过千万生死的命河
拦腰斩断
太阳
不忍直视它日渐虚脱的样子
希望那几头牦牛早日赶到那里
拖着最后几个饱满的乳房
板房里呱呱坠地的婴儿
墙角处舔着前爪的藏狗
铁拦旁提着裤子的老头
桥头上叼着香烟的小伙
还有正在拨弄手机的我
关于初春
我解释不清这些错位的画面
还是等待那些远行的牧人吧
或许他们会带着太阳的神谕
借助陌生的力量
化开这眼前所有的荒芜和迷惘
连同我的枯萎
2017.3.5
深夜
1
夜已深
深到你找不回出口
那出口不在昨天
半道上遇见的亡命之徒
你为何左眼皓月
你为何右眼烈日
却终其一生寻找光和热
出口也不在今夜
冷风中看见一老妪在生火
三石灶
三颗心
三滴血
出口更不在未来
房顶上喝茶的瑜伽师
你那穿透钢铁的眼神
像刀锋一样刺破了我的命脉
疼得我空间错位
才明白
本无入口
何来出口
2
夜已深
深到你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陌生的小男孩儿
我为何背你走过这座山
你又为何送我一颗天珠
走走停停
你化作雪狼离我而去
留我一人在枯井里作画
那画里
有石头
有牛皮绳
有外婆的拐杖
还有嬉皮笑脸的自己
3
夜已深
深到你能看见天亮
我正在爬上木梯
前面是雪豹
后面是金鱼
爬呀爬
天空同时下起了
一场雨
一场雪
大地震动
山谷裂开
我从高空滑落
掉在天葬台上
周围漆黑一片
却隐隐听见央金玛的曼陀铃声
还有那沁人心脾的戒香
于是我便睡醒了
……
2017.3.21
格泽·求吉江措，藏族，玉树新寨人，毕业于西北民族大学藏语言文学系。部分小说、散文、诗歌散见于青海湖网、青藏网、西藏三区·同题诗歌报、《三江源》杂志、《嘎嘉洛》杂志、玉树之家、玉树美文网等平台。现任教于玉树市哈秀寄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