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之路
古村悠悠
白云生处
       塔加,是青海省化隆县的一个藏族乡。塔加系藏语,意为百马。其地理坐标为北纬35.36度,东经102.38度。有人根据化隆县地图形状,形象地称其为“奔跑的北极熊”。塔加就在这个硕大的“北极熊”的后小腿处。
       塔加距化隆老县城巴燕镇82公里,毗邻海东市循化、民和两县,以及甘肃永靖的大河家。由于塔加离化隆县城较远,加之山路崎岖,塔加居民的购物视角和消费性支出经常投向与其毗邻的循化、民和官亭以及大河家等地区,经常挂在塔加居民嘴边的,自然也是这些地区。这使塔加的居民们长期与这些地区的民族交往,受其生活习惯和汉文化的浸润,无论语言还是礼节都显得温文尔雅。
       由于塔加离化隆县城最远,若非必须,鲜有人走进她。对,是她。以前,常听人说过塔加的藏族百年老屋,自然天成的千亩马莲花,原始森林,高峡溪壑……还有人说,如果想一次性全览她的风貌,最好选择千亩马莲花盛开的夏季。而我,在历年山花烂漫的季节因心生畏惧不曾走进她,却在今年初冬的雪后,意外地走进了这个陌生而神秘的世界。
       由于前日刚刚下过大雪,直接走化隆境内的燕官公路(即巴燕到官亭)前往塔加的路被厚雪覆盖,无法行车。因时间紧迫,我们就从化隆县境外绕行,前往塔加。
       进入塔加地界,最能震撼人的就是这里的山。西部世界无疑是雄性的世界。浑厚,刚毅,冷峻,奇险,圆润的山峰像江河的涌浪澎湃不断,力的呈示和阳刚之气冲天而去,一种莫名的力场牵引、同化并启迪了我,我感觉自己突然间血脉贲张、气冲霄汉,完全与她融为一体了。因为雪的覆盖,这里的世界几乎变成晶莹琉璃纤尘不染的天域。天蓝得像是刚刚染过的一般,不见一缕一丝云,蓝得让人怀疑这天是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片天!究竟是不是天!至此才信,这世界原本是没有雾霾的,人多了,欲望多了,才生出这些恼煞人的东西来。没了雾霾,想想这里的太阳和月亮,是如何用她本真的天性照耀并抚慰着这方水土的子民,以避免他们经过红尘中独有的浮躁、虚妄和许多形式主义的弯路,直抵心灵的彼岸。
       如果不是颠簸的路况,我相信,自己一定是走在与灵魂约会的路上。
       原本从县内驱车82公里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路,我们竟走了四个多小时。车到塔加乡政府时,时值中午一点多。目的地塔加村还在几里之外。因路途被厚雪覆盖,车辆无法前行。我只能跟随队伍,一步一滑,步行前往。
       塔加村有塔一、塔二两个村。两个村依山而建,傍水而居。进入塔一村,沿着曲曲折折的村间土路前行,行走的、挑水的村民们会立刻停下脚步,甚至骑马的会迅速下马,把马牵到路边,给我们让出宽阔的路面通行,同时向我们投来温暖的目光和笑容,也有的操着字正腔圆的青普话一边点头致意一边说“你好”。甚至你走过去了,有的还站在那里目送着你的背影。
       从山顶俯瞰,藏式老屋的全貌尽收眼底。屋面外廓大都呈平顶正方形。平顶,说明降雨量小。屋顶中间有一方方正正的天井,外观天井颇似我国古代的铜钱,颇具艺术感。有天井是因为冬天冷,还考虑到采光和通气的需要。塔加被称为百年藏庄,是因为这里的老式房屋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老式房屋一般为上下两层土木结构,二楼住人,一楼为畜圈。木质全为松木,以柱、梁、椽为主体框架,二楼隔墙全是木板,从这里也能见证塔加丰富的森林资源。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生活的改善,一楼不再做畜圈,大都置放一些物资和生活用品。相传塔加的第一栋木屋的历史与宗喀巴大师的老师东珠仁青初建夏琼寺的年代相当。修建完夏琼寺的80多名甘肃永靖的木匠回乡途经塔加时,为答谢乡亲的盛情款待,利用三天时间修建了第一幢木屋。如是,塔加的第一座木屋至今也有700多年的历史了。
       据有关史料记载,塔加的先民是明朝中期从西藏后藏地区迁来的,部落酋长是“阿尼仁青加”,当时赶着五百峰骆驼,三百峰小骆驼定居于今塔加地区从事畜牧业生产。酋长有三个儿子,分别安置在塔加不同的地方,后逐渐成为塔白加三部族,藏语称“正果措哇松”(正果三部落)。历史上塔白加三部落都要举行部落东迁活动,追忆先民东迁的艰难过程,感赞现今过上的富裕生活和取得的辉煌成就。
       文成公主的进藏队伍也曾经从塔加经过。公元641年(唐贞观十五年),唐太宗难以拒绝松赞干布的多次求婚,他实在不愿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下嫁吐蕃,不得已将亲叔辈弟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儿封为文成公主,并命李道宗偕吐蕃派遣前来迎亲的禄东赞一起起程,带了大量的陪嫁礼品,从长安出发,历经陕西、甘肃、青海到达拉萨。其间行程达三千多公里,历时半年之多。其中,送亲队伍从甘肃临夏(原河州)永靖的大河家——与民和杏儿沟(赵木川)隔河相望。通过临津渡过河后,一部分送亲队伍从民和官亭、古鄯、马场垣,沿湟水经乐都、平安、西宁、湟源达柏海,一部分从民和杏儿沟、上塔加、金源、石大仓、巴燕、扎巴、雄先、群加过山北行,到湟中上新庄达西宁与主力会合进藏。经化隆雄先时,发现这里的百姓信仰佛教,军队长官受文成公主之命,将一尊释迦牟尼铁佛像捐给当地,当地人又照这尊佛像筑一尊大佛像,将公主送的佛像装进大佛像的肚里,建起一座宝光寺。后在战乱和“文革”中被毁。
       从塔一村走进塔二村,我们一边观光,一边了解风土民情,将近花去两个多小时。同行的刘老师向一位老阿妈要“达拉”喝。这位老阿妈欣欣然倒了几碗酸甜可口的“达拉”,一入口就倍感清爽,瞬间来了精气神。酥油是牛奶中的精华,酥油提炼出来后,就剩下“曲拉”和“达拉”。“曲拉”是结晶颗粒,营养价值高,开胃,还降血压、血糖、血脂。醍醐灌顶中的醍醐,也指牛奶中的精华。我相信,藏民族一定是饮醍醐最多的一个民族。刘老师说,藏族女人非常勤劳,每每外出干活回来后喝一瓢“达拉”,又忙活去了。经刘老师这么一提,我突然想起进村时,在村头看见十几位藏族男神聚在一起晒太阳聊天,有的掐着佛珠念真言,而在村巷里正在扫雪、铲雪,用人力车推雪,饮畜,挑水的竟然全是女人。在烧柴匮乏的那个年代,藏族女人一年干得最多的活就是外出砍柴伐木,并在自家门口码成墙。谁家烧柴多,谁家媳妇就很能干,就倍受村民赞誉。至此,我突然对藏族女人心生一份敬意。从这里,我见证了女人,尤其是母亲们的伟大和韧性。“民族和民族的较量,也往往是母亲和母亲们的较量。”事后我想,这也许就是我步行进入塔加的天意所在。
       刘老师非常熟悉塔加。1971年他在塔加任民办老师,1975年青海师大毕业后他又主动请缨到塔加初中部任教。那个时代的中国,国家经济落后,人民生活穷困,能在塔加这样偏远落后的地区办学授课,党和政府克服了多少困难,刘老师这一辈人又克服了多少困难,非我等念力能及。刘老师说有天晚上他在宿舍油灯下改作业,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一看,竟是一条大蛇。他连忙推门而出,叫村民过来后才把蛇赶了出去。我问他已经晚上了你为什么不关门?他说,门是关着的,但那时门缝就那么大……和刘老师一起在塔加奉献了青春和生命的,还有郭瑜莲、赵国梁、李生发、赵玉良等老师,正是他(她)们这一辈人的奉献精神,使得塔加一步步走出封闭。
       在塔加这样远离红尘的深山里,更有利于个体修行。刘老师在塔加的日子里,利用休息时间研究青海有史以来的民族变迁史。他无矫世夸欲之情,更无希声慕名之求,这使他为求得真知灼见和今后接受更深大的课题创造了条件。离开塔加后,他以副主编身份编纂了《化隆县志》,著有《纵览青海五千年》。他退休后编纂了《青海省税务志》,现正在编纂《青海省志—省人民政府志》。
       塔加村的自然资源较为丰富。村北面有30多万亩的天然草场,草质优良。山上有冬虫夏草、贝母、黄芪等30多种中藏药材,每年4-5月间村民上山采挖冬虫夏草成为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村里有一处药泉水,对治疗肠胃疾病、皮肤病、妇科病有一定的疗效。但目前尚未进行商业开发。多年修建成的梯田现在已有很大规模,有较好的观赏价值。塔加的村民有崇拜神山的习惯。村北面有阿尼卡尕且神山,东南有拉罗神山,西面有尤隆神山。这三座神山倍受村民的崇敬。在村民看来,神山不但威力无穷并且也有喜怒哀乐之情,它高兴就给人们带来富足和安康,如果冒犯了它,它就给人间带来地震天火、洪水冰雹等灾害。 “拉则”是祭祀山神之处。塔加村在山上设有十几处“拉则”,村民每年都集中起来在不同的时间举行祭祀神山仪式,供奉神山,以求神山保佑。塔加的山,一年四季各有景致。就像郭熙在他的《山水训》中论述的那样:真山水之云气四时不同:春融,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画见其大象而不为斩刻之形,则云气之态度活矣。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郭熙认为画中的山水就应该是这种风貌,塔加四季的山水正好如他描写的一样。行走在这里,你一定会有如梦如幻的感觉。
       从步行进入塔加村,又回到乡政府停车的地点,我看了一下微信步数,竟然达到三万多步。这是我有微信记录以来走路最长的一次,腿有些酸。年近古稀的刘老师,却看不出有丝毫疲乏。我和他将近相差二十多岁啊!我深知他的精神和力量来自那个时代日行百里的功夫。
       离塔加村不远的山顶,有一片白桦林。白桦林山麓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这里的夏天,开放着蓝、白、黄、雪青多种颜色相间的马莲花,又叫马兰花,开放时散发着幽幽的清香。花色新奇,绚丽多目,花期5到6个月。是鸢尾科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叶均十分坚韧,生命力极其顽强。小时候我们经常唱着马莲花的儿歌: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们爱说话……我虽然至今不明白勤劳的人们为什么一见马莲花就爱说话,但相信马莲花一定是耐得住风吹雨打的花,是经得起艰难困苦的花,是极富精神内涵的花。马莲花因其美丽而略显神秘的外表,其花语被定义为“神秘之花”。这片开在塔加村旁边、白桦木山麓的千亩马莲花,冥冥中想注解什么呢?
       马莲花的神秘有待于你的解读。但是我愿意把这生命力极强的花,献给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藏族女人,献给天下所有含辛茹苦的母亲,献给把青春和生命奉献给了党和人民教育事业的辛勤园丁,献给为了人类美好的明天而努力奋斗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