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格家的中午

 

        懒洋洋的午后,德格家的二层木楼,显得温暖而静谧,院中长椅上,大胡子德格陷入了沉思。

        让我给亲爱的读者描绘几幅画面吧!

        他精瘦的儿子中规中矩地端坐在他身旁。这孩子刚从一所大学毕业,心里充满对新人生的困惑与期待。

        而他的大女儿——一个处在婚姻的甜蜜期的女人——正和母亲聊天。而后者——已经被婚姻折磨得失去激情的女人——昏昏欲睡,根本就不关心女儿谈及的话题——如何给老公购置一件过冬的羽绒服。

        他的小女儿依偎在奶奶怀里,也睡着了。这个迟来的宝贝,曾经让他感觉到人生的无常,当然也让他知晓了生活总会给人带来奇迹。

        而他的父亲:一位白发老人,叼着羊腿骨做成的通体油亮的黑黄色的烟斗。这个在中年就失去配偶的老人,一直坚持过独身生活,并且在那样的生活中,窥见了作为鳏夫的奥秘——两人世界的烦恼,终究会被一人世界的孤独所代替。

        亲爱的读者,正如你们所想到的,我的确多次窥视着他们的生活。作为写作者,你不窥探他们,你就不能知晓也不能理解你身边的世界。

        我看到:老人与孩子,强者与弱者,生命之轻和生命之重,左倾或右倾……

        哎呀,这又对立有和谐的画面,恰如老式的吸墨纸,吸收了德格家的午后的时光。

        当然,亲爱的读者,我还看到了象征着依恋和忠诚的家犬,在花园的一棵樱桃树下安静地睡着了。我也看到一只有着女人特性的虚伪而撩人的猫,在远处的德格家的一楼门口,夸张地伸展了一下它慵懒的腰身。

        哎,我更看到即将在二楼发生的一幕:德格的弟弟推开窗户,做出了举目远眺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却落在了嫂子的身上。花园长椅上,德格的女人心有灵犀,扭头回望,然后,她的嘴角浮起神秘的微笑。

        是的,亲爱的读者,正如你们所明白的——她悄然接受了来自对方的暧昧的暗示。

 

 

虹鳟鱼

 

        从集市上买回来的食物,都堆积在客厅里。

        扎西吉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忘记把鱼放在了哪里。

        哎呀,青春靓丽的仁青草,你完全可以帮你的姐姐找一找,那条来自黄河源头的鱼,究竟在哪里?

        但你情愿依偎在姐夫身边,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来自城里的消息。

        哎呀,厨娘扎西吉,让人心疼的扎西吉,没人给予你帮助,更没人给你关心,那怕只是一点点。

        你的妹妹不能,你的丈夫也不能,你看他还在说,还在说他在遥远繁华的世界里的经历。

        哎呀,这样的讲述,在饭前饭后,也许要重复九十九次。

        哦,天哪,而那条虹鳟鱼,就在他的对面,就窒息在一个深蓝色的塑料盆子里。

        当这个夸夸其谈的男人说到城市里的游泳池时,它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

        哎呀,青春靓丽的仁青草,被姐夫完全迷惑的仁青吉,你知道不知道:

        此时此刻,你的姐姐在厨房里忙活,一不小心,她被那老钝的切刀,割破了手指。

 

 

东珠和他的菊

 

        笨重的藏式木桌上,蓝色瓷瓶里插着一大束金黄色的九月菊,桌边椅背上的祥云纹,被丰满的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东珠啊,但她并不看你,窗外的鸟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你只好再次告诉她:“时间快到了,该做打算了。”

        但她还是不看你,右手支撑住下巴,左手搭在桌角,五指轻叩桌沿,保持着上月那日见你时的漠然的神态。

        粲然盛开的菊花,散发出明亮的光芒,给她白皙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更使秋阳下的她,有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是的,正如你所担心的,这个打算和你私奔的女人,改变了主张。

        你说:“你就甭听鸟叫了,时间到了,你给你给个回话吧!”

        她这才扭头看你,天哪,仅仅过了一月,那曾经的暗淡的眼神,现在熠熠闪亮。曾经干裂的嘴唇,而今像熟透的草莓。

        你明白过来:计划好的事,泡汤了,燃起的火,熄灭了。

        你心如死灰,只好起身离开,经过下院时,看到小花园里的白菊,也开了,每一朵,都像是一声弱弱的叹息。

 

原刊于《百花园》2019年第2期

 

        扎西才让,男,藏族,1972年生,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诗歌八骏之一。作品见于《新华文摘》《小说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诗收获》等选刊。获甘肃省敦煌文艺奖、《飞天》十年文学奖、红高粱诗歌奖、唐蕃古道文学奖、甘肃黄河文学奖、《文学港》储吉旺文学奖、海子诗歌奖、三毛散文奖、《红豆》年度作品奖等文学奖项。出版诗集《七扇门》《大夏河畔》《当爱情化为星辰》,散文集《诗边札记:在甘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