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月后,探险队抵达库伦,拿到从北京发来的护照文书,穿越阿拉善荒原。

这条路普尔热已经走过两次,最早在1873年,第一次考察结束后选择回国路线,那时,他还英姿勃发,恨不能把整个世界都踩到脚下,现在,十多年过去,沙漠还是原来样子,人却发生很大变化。他到定远营拜会曾给他很多帮助的阿拉善王及两个弟弟。

他们互赠礼品,喝酒。

普尔热很留恋这个城市,说:“我退休后来这里过放牧生活。”

阿拉善王愉快地说:“非常欢迎您来,阿拉善很大,想放多少牲口都可以。”

唐古特驼队如期而至,探险队出发。

普尔热要赠送他一枝枪。

唐古特谢绝了:“当年,在被阿古柏随时都可能暗杀的困境中,我也没摸那玩意。”

走出沙漠,翻越祁连山,来到大通河以北地区。

这一带森林茂密,植物丰富,野兽出没频繁,是打猎和考察植物生长区系的理想圣地,普尔热欣喜若狂,精神焕发,似乎又回到年轻时候,他决定考察一周。

营地驻扎在半山腰,视野十分开阔。

对葛滋来说,广袤沙漠,葱茏草原,原始森林,异彩纷呈的民俗风情,壮丽朝霞和晚霞,等等,都是第一次见识,眼界大开。难怪普尔热不厌其烦地投身中亚。在旅游中不断享受这些美景,相比之下,困难和孤独又算什么!

他们每天吃完早饭就外出打猎,短短几天,收集很多珍贵动物标本。

有一天,普尔热正在打猎,忽然,山洞里跑出一个少年喇嘛,怒气冲冲扑来,质问他:“为什么要打枪,发出刺耳的响声?”

普尔热和蔼地解释。

“你的枪声破坏了我的平静与修炼!”

喇嘛见他手里提着雉鸡,更生气:“您到这里杀生,为什么?它们妨碍了您的生活?”

他越说越生气,脱下鞋子要打他。

普尔热转身跑。

树林里出来一个老喇嘛,说:“喜布,不要那样,罪孽是他自己造的。”

喜布不理,怒吼着,在后面追。

唐古特从一个山坡上看见,跑来,救下普尔热。

喜布又斥责一会,才回去。

葛滋见少年喇嘛如此无礼,端起枪要射击,被普尔热拦住。

“他热爱自然,我们热爱科学。大家都没有错,错的是两个时空叠到一起。记住,小伙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向别人开枪。”

他担心引起麻烦,命令探险队沿大通河前进。

葛滋和另外几位新队员觉得还没玩尽兴,不想这么早离开。

“朝天堂比这里更美丽。”

探险队拔营。

美丽如画的朝天堂又把他们带到另一个仙景。

想不到在沙漠边缘会有这么一处伊典园式的自然园林。人文与自然完美结合,和平安详,仿佛人世间所有恩怨、杂念在这里都得到化解,只有与时间共蕴的平和,宁静。

葛滋理解了少年喇嘛的愤怒。

普尔热1873年进入西宁前最后一站就是朝天堂。

扎好营地,立即拜见曾建立很深友谊的东科活佛。

东科活佛修养很高,言谈举止都让人感觉到世界的美好和智慧的光芒。而且,他具备跟汉族人不苟言笑完全不同的幽默,时时露出孩童般的天真与纯朴,例如,他拿着铝质单筒望远镜打量四周风景,那种强烈好奇、真诚以及快乐欢笑,使人很难与一位受到众人敬仰的高僧联系在一起。

他迷恋上朝天堂。很奇怪,以前,他总是豪情满怀地把一处一处美景抛到身后,永不回头,一直向未知风暴与希望走去。现在,他变得慵赖,总想让疲惫的心灵得到停泊,还有一种“美景难收,时不再来”的惆怅。这都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正如埃隆所说,毕竟上了年纪。

可是,东科活佛年龄比他还大,为什么还能拥有那么活跃的一颗心?

寺庙周围山林秀丽,鸟兽成群,但人们从来不狩猎。

他提出打猎,东科活佛破例答应。

——节选自长篇小说《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第4章第15节 

1697202986749720.jpg

冯玉雷,文创一级,现任甘肃文化发展研究院常务副院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特聘驻院作家,上海交通大学神话学研究院学术委员,中国比较文学学会文学人类学研究会理事。出版长篇小说《肚皮鼓》《敦煌百年祭》《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敦煌遗书》《野马,尘埃》《禹王书》等。中篇小说《禹王书》入围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大家》2020年第1期封面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