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关大地上

 

初到嘉峪关的那一天

天气阴沉,偶有一滴雨

打在眼镜上,暗示我从一滴水

去认识这座城市

远处的文殊山,虽然身披一身黄沙

我敢保证它身后灰蒙蒙的天

一定挨着祁连山的白,和她裙䙓的绿

这些散落城市的湖泊

都是他们—雪山和草原

远嫁而来的新娘

她的绿的红的紫的嫁衣

晾在古老的讨赖河两岸

在那时候,一把土壤的仁慈

使一棵苗木立起身子

沙子提醒沙子,不再拥挤

水的高贵身世,用上善之心

叫戈壁与荒野网开一面

让一座城市藤花一样生长

绿色的风,吹动着所有行走的街道

迪斯科音乐开始响起

在雄关广场一角,我遇见一位男子

手执一支巨大的毛笔

用喷泉里的水写下一首古诗

他看着一行字逐个被空气带走

又让一行字随之落地开花

离他不远处的那一双巨型烟囱

像一台望远镜,眺望着宇宙的黑洞

 

 

嘉峪关印象

 

历史像吹过岩石的阵风

吹动黑白不同的棋子

你来我往,在时间的棋盘里

祁连山和黑山之间的旷野上

我看见徒步西行的玄奘

在天边的那烂陀树下翻开一页梵文

我看见携侄东行的萨班

在凉州向吐蕃诸部加急发出一封公开信

我还看见西行的张骞和班超

浩荡东行的粟特商队

我看见马重英、尚东赞问鼎长安的铁蹄

还看见今天,在城墙内外

士兵一样窜动在城壕里的游人

还看见一块带有“玉”字的青砖

把我挡在了历史的竞技场之外


 

舞动的石头

——嘉峪关风雨雕

 

只要是这里的石头

自小被这里的水抚养过

听这里的风讲过故事

一定会直立行走

挣脱那该死的万有引力

轻松地离开地面

石头的仙女怀抱石头的琴

向天空飞去

石头的居里夫人

让石头的来客站在跟前

石头的阿凡奇骑上石头的毛驴

石头的驼队缓慢爬过沙丘

石头的河流和树在秋风里飘荡

而我,一位木讷的服务生

服侍着石头的一桌大餐

眼看着石头的女人打呵欠、伸懒腰

石头的汉子醉爬不起

 

 

一只奔跑的老虎

——张掖丹霞口

 

一只老虎在河西走廊奔跑

可能是一只剑齿虎

它用前爪在山腰挠出不少土帘子

獠牙在两边擦出火的花边

在它粗壮有力的四肢上

还粘结着侏罗纪的红泥巴

挂在胡须上的第三纪的露水

正滴落在这片土地上

这是二十一世纪又二十年代

一株野草在微风中摇摆

我看到一束光在它前面拼命追逃

它的身体里有一块棱镜

它的身体上生长着麦子、青稞和薰衣草

那些水平的倾斜的大地

都是它不同光年返照的身影

它奔跑着,并娴熟地利用着

它的急刹车和直角拐弯

它的平衡性里有始祖鸟的影子

游人即使在它甩动的尾巴

移动的腰背,伸缩的胯部都感觉不到一丝摇晃

它甚至在地上打滚的时候

我都没有感觉到天地被颠倒

它在这里戏耍数十万年

最后就在我眼前,扑向那一束光

然后把光一口吞下

把一身的斑斓斜挂在四周的山坡上

 

 

迦叶如来寺

 

因其中的一尊大佛像

现在的人,称它为大佛寺

大佛侧躺于高台之上

双目微闭,头枕右掌,面朝南方

并排合拢的十个脚趾头

有力地顶着朝东的方向

导游的手电灯光像她的语言一样

不着边边际地闪烁

在弥漫着九百年前空气的殿堂内

史书里刀光剑影的党项人

眼下都是安静的艺人

在幽静角落施展着自己的才艺

在殿堂左右两侧的廊道里

你将经过三百年后的大明王朝

和五百年后大清帝国

然后与二十一世纪迎头相撞

眼珠被抠掉,手臂被折断

脖子被拧断,腰背被戳穿的塑像

还在微笑,还在用肢体语言

向人们讲述着慈悲和宽容

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贝叶经金书

摆在玻璃框里,及其微弱的灯光之下

泛着历史本该属于它的光辉

我沿着古老的气流

一路从西夏的迦叶如来寺

明朝的宝觉寺,清朝的宏仁寺

来到今天的大佛寺

停泊在一棵不知名的古树下

想起被香火烫伤的指头,就隐隐作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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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顿•华多太,70后,藏族。译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作曾入选《华文文学百年选》《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等选本,于2017年入选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诗”。著有诗集《忧郁的雪》《火焰与词语》等五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