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世界

 

澳大利亚蔓延的山火

已吞噬了数以亿计的生命

美国和伊朗,正在用各自的导弹怒怼对方

南太平洋岛国萨摩亚

刚刚宣布结束麻疹疫情紧急状态

可在中国武汉,确认1例感染新型病毒患者死亡

亲爱的人呐,此刻的我们

怎么可能伪装成午夜的一碗清水

泛不起半点波纹

世界每个角落发生的劫难

终究会刺痛我们体内

科学都难以解释的那根脆弱的神经

亲爱的人呐,你正在遭受的失眠症

其实在分担其中的一份责罚

我们都是带病来到这个世界

物质的富足无从阻止自我的膨胀

经过童年和青年,已抵达中年的半途

时间原本就是一头洪水猛兽

它把玩的世界,原本就那样滚来滚去

在这个宇宙小小的山坡上

当我们的灵魂离家出走

身躯将一贫如洗,永无翻身的契机

但我们因此不能放弃此刻

不能阻止天空替换每天的新太阳

如果爱都能被染指有罪,我相信大海都为你作证

证明给世界看此刻是多么的永恒   



年初的咳嗽声


2020年1月22日

当时针指过下午六点整那块白点

在座会议大厅

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手机里百度新闻,每隔几分钟

都会抖动我一下

像是在催促一位装睡的人

去关注汉江两岸

正在糜烂的一朵毒玫瑰

全封闭的会议室,没有窗户

无法眺望此时的天空

此时的武汉一定迷雾笼罩

死神的哈气正在把黑色的腐味

吹向其他城市

我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塘

都能感同到那糜烂的花朵

——来者不善的鬼魅

潜行在人流密集的街头

唉,那里有我一位兄弟呢

此时主持人的手机

也在嗡嗡嗡敲打着他的桌面

仿佛在为他冗长的讲话表达不满

忽而有人在会场一角大声干咳

然后我前排的一位女士

闷闷地咳喘一番作为回应

紧接着,在场的很多人安耐不住伤寒

发出密集的呛嗽声

是啊,在那个带毒的花瓣底下

何止只有我惦记的人



至暗时刻

 

2020年1月20日之后

它们用怒发冲冠说明来意

微观世界的小精灵,搅乱了宏观所有程序

杀戮游戏尚未开始

惑众的堡垒已开始在山头筑起

昏庸与冷血放任残暴的野兽

把一部分人,禁足在细细的红线之内

把另外一些人逼进生命的死胡同

瘟神啊,你的祖训让你隐忍多少年

才允许你暴发大开杀戒的祸心

我们正要团年,孩子们正在点燃礼尚往来的火种

你可要认准那些无辜的人

不要让株连九族蒙蔽你的眼睛

我从来都不称你为恶魔,因为魔鬼的宿主在人间

被你的虾兵蟹将虏去的那些可怜人

都不害你,不害果子狸

不往活猴的脑壳里浇灌烫油

瘟神啊,你是病菌家族的统帅

你是野生世界的守护神

我要把忏悔的箴言雕刻在高高的广告牌上

我要用平等心抹去嫁祸于天的悖论

在我眼里,你们才是天,自然才是万物的主宰

 

2020年1月20日之后

时间快速将真相投递到未来的城堡

冷兵器时代的防御工事

从人的身躯绵延构筑到身躯之外的城池

一位84岁高龄的老医

通过视频教我们如何将口罩摘下

良知被病毒感染的幽灵

躲藏在身躯被病毒感染的可怜人身后

高墙围绕的灰暗夜空

每一位卫士都配有一颗星星的名字

天使啊,你背离自己的亲人

去拥抱那些带着致命毒素的陌生人

甘露正在浇灭死亡的烈火

滚滚岩浆冷却成永不融化的冰雕

复活者的目光亲吻着生命的门楹

你布满勒痕的脸是这个时代的一枚印章

你正在医治的空气,翻开了人类的苦难史

吹走千万人心底的尘土,天使啊

我不会赋予你“出征”这样满载杀气的使命

你带去的不是火药,而是人间

最庞大最沉重的爱

当护城河被大地抹平,当海啸退去

岛屿与陆地,将再一次骨肉相连

一个孩子,于幽暗的屋子翘望窗外渐次晴朗的天空



如果你有泪


自冬天流过来的水

正在消融被自己挽留的冰凌

一个眼科医生刚刚过世

他死在了救治呼吸科病人的路上

他曾目睹过阴险的病毒

但他再也看不到亲人的轮廓

以及仍在病痛中的城市

我昨天才听说过他的名字

今天他却已把名字遗落在人间

一直裹挟着黎明的黑暗

终于推到了一堵白墙

谎言决堤之后,真相

已放手让千万人以泪洗面

流吧,如果你有眼泪

现在正是让它奔流的时刻

从口罩千万个细小的方孔

向夜空齐喊一个吹哨人的名字

孤单的天使啊,你走吧

一个人能遗落多少灰烬

把自己埋入深爱着的土地

一个人能积蓄多少

真诚、善良而又胆怯的心

方能筑成以示后人的一座丰碑



时代的罪人

 

出门之前,戴上口罩

封堵好鼻翼落差造成的漏洞

用钥匙尖速戳电梯

明知这些按钮正在遭受铁器的重创

忌讳有人同乘电梯

也不觉得这样的念头太卑鄙

小区门口的劝返点

躲过目不识丁的门卫

就不用去触碰落满指印的笔杆

也用不着担心个人信息

沦落为骚扰电话的帮凶

宽阔的大街上鲜有人影

白天的我像是在深夜独行

我曾痛恨一位中年妇女

把一口痰撂在离我不足十米的地方

一个把口罩拽到下巴抽烟的男人

曾激起我仇视他身后

所有的空气

功利的基因多么容易被激活

我竟然习惯于道路以目

竟然满足于个体的孤立状态

在此起彼伏的战争口号

没有让我鼓起勇气

反而更加弱不禁风,胆小怕事

像一个时代的罪人


     

阿顿·华多太2020.jpg

        阿顿·华多太(Palrdotar·Adong),藏族,70后。译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作多次入选《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等书籍,曾获“2017年度十大好诗”等奖项。出版、翻译出版诗集《忧郁的雪》《火焰与词语》等五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