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位于川西北高原、大渡河上游,地方虽然不大,但名气却不小。乾隆年间大小金川之战,耗时之长、耗银之多、伤亡之惨烈,成了清朝历史的转折点。而今,又因一川梨花,引得海内外游客纷至沓来。

        今年三月,我作为“多民族作家金川行”的一员,终于有机会踏上了金川之旅。从京城出发,住成都;第二天乘长途大巴车,经汶川、理县、马尔康,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一会儿阳光明媚,一会儿风雪夹杂着细雨,尽管一路美景,但还是感觉有些疲惫。到达金川县城,已是傍晚时分了。

        翌日清晨,我们匆匆吃了点东西,就乘车去沙耳乡的神仙包,这个地方离县城约五公里,是金川梨花最佳的观赏点。下得车来,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满山遍野的梨花,粉妆玉砌,接天蔽日,大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磅礴气派。

        远眺金川,天边雪山,耀眼的白;眼前梨花,圣洁的白;梨花与雪花,争奇斗妍,相映成趣,仿佛“花开白雪香”。让人分不清是天边的白雪,还是怒放的梨花。

        近观金川,天空是蓝色的,梨花是白色的、麦苗是青色的、梯田是褐色的、河水是绿色的,藏寨是红色的,配上薄薄的晨雾,由远及近,由近至远,重重叠叠,层层递进,色彩如此明丽,意境静谧清幽,好像只有调动视觉、听觉、味觉和触觉,才能领悟到她的超凡脱俗。真可谓,未见世外桃源,却惊异于世外梨园。

        于是乎,搜寻所有歌咏梨花的诗词,看看哪一首或那一句,能够概括眼前的盛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把飞雪比作梨花;“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白居易把雨中的梨花比作美人垂泪;“雪作肌肤玉作容,不将妖艳嫁东风。”雷渊赞美梨花玉骨冰肌,素洁淡雅。遗憾的是,他们没有到过金川,没有见过雪与梨花同时出现、交相辉映是何等的意境!否则就不会把梨花比作雪,抑或把雪比作梨花了。

        有人说,看金川梨花,一定要与金川的水一并看,与村子一并看,与碉楼一并看,与这块土地上的人和故事一并看。如此这般,你才能读懂这块土地的恬静与安祥,才能体会到这里人们所具有的那份纯朴和深情。“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话用在这里,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离开神仙包观景台,我们开始向山上的扎木村走去。我打量着身旁经过的梨树,好像每一株都以不同的形态迎接你,每一株都有自己生长的故事。金川的梨树树身高大,造型别致,粗粝苍劲。褐色皴裂的树皮,斑斑驳驳裸呈着,宛如寒梅,盘桓错落,旁逸斜出。最老的一株虬枝百曲,乌鳞片片,据说已经生长上百年了,至今长势良好。虽然烙印着风侵雨蚀的岁月痕迹,但一簇簇花朵开得依然茂盛,花瓣如丝绒般柔和。站在树下,仰望长天,春风吹过,梨枝缓摆,梨花像千万只蝴蝶飞起飞落;正是“洛女天风揉碎玉,梨花点点漫飘来”。于是,便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遐想,是我在看梨花,还是梨花偷窥我。一袭素雅,美而不娇,秀而不媚,倩而不俗,震撼着灵魂。

        下得山来,在去往咯尔乡的路上,道路两旁是梨花搭起的天然屏障。民居的房前屋后,院里院外,都被梨花包裹着。那莹彻的雪白,幽幽的梨香,仿若素衣剑客,衣袂飘飘;又似风华绝代的女子,白如凝脂,如雪六出,高贵而纯情。其中有的又开得斯斯文文,羞羞答答,小巧玲珑,憨态可掬。引逗的蜜蜂和蝴蝶,扇动着翅膀,飞来飞去,嗡嗡地闹着。

        参观岩画,走过寺院,探访碉楼,满山满川的梨花,好像总有一种柔中带刚的悲情挥之不去。因为过去这里曾经发生过战争,金戈铁马,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那惊心动魄的历史长卷虽早已远去,一袭素白洗净了铅华,显得清绝而宁静。虽说开花不一定是祭奠什么,不一定在怀念什么,但看梨花的人总是挣脱不了历史的窠臼。看着若隐若现的云雾,风中飘舞的经幡,远处寺庙的钟声,仿佛时空倒转,徒增了几许空寂与苍凉,豪迈和悲壮。其实梨花就是梨花,只是时空不同,人的心情不同罢了。

        一路观赏梨花,一路琢磨,妩媚的梨花像舞动的水袖,旋转的腰身,翻飞的披风。且一盈浅笑,凭添了几许诱人的风情,那是东女国未曾凋落的花朵吗?

        金川县城广场的石碑上刻有《沁园春•东女国》:“若寻女王姿,嘉绒后裔。”陪同我们的嘉绒东女,一身盛装,色彩鲜艳,衣饰古典华美,气质优雅端庄,个个都是梨花仙子。见到她们,突然想起“一枝梨花压海棠 ”的句子,当时,我都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而感到惊诧。

        当问起她们服饰的寓意时,其中一位嘉绒东女介绍说:“我们穿的是百褶长裙,短袄,头戴的是折叠绣花帕。系的围腰,分前后两幅,后面宽些叫‘兰巴’,前面窄些叫‘钟别’。身上的披风,嘉绒语‘燃巴’,就像展翅欲飞的大鹏金翅鸟。大鹏鸟是我们部族的图腾,寓意巨大的福祉”。

        望着嘉绒东女后裔从梨花丛中走过,美人如花,人美花娇,若明若暗,影影绰绰,她们似乎对梨花有一种深深地眷恋。短暂而又灿烂的东女国文化,独留一抹幽芳。

        一千次开花,一万次凋落。这梨花就像高原上的人们,世世代代云散云聚,依然保留了嘉绒的名字,嘉绒的文化,嘉绒的建筑,嘉绒的服饰和嘉绒的风俗。

        两天下来,金川的梨花,让同行的人不无感慨。途中有人弱弱地说,这么多的植物,金川为什么喜欢梨花,这与乾隆两征金川有没有关系?那种惨烈,那种悲痛,用一片素白来表达内心的感受。马上有人反驳说,没关系,这太牵强了,大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又有人说,梨花就像大地的哈达,得到了大家的默许。还有人说,金川的每一树梨花,都是一面经幡,如意的祷文,护佑远行的旅途。

        金川的梨花引人注目,金川的雪梨更是远近闻名。清朝时就曾作为贡品上供朝廷,乾隆皇帝品尝后赞不绝口。近些年来,金川雪梨膏畅销全国,备受青睐。

        有人问:“多少斤雪梨,能熬1斤雪梨膏?”

        “每20斤梨子可以熬2斤汁,2斤浓缩汁液,可以得到1斤雪梨膏 。”有人回答说。

        晚上,我在同行作家的陪同下,沿着大渡河两岸散步。偶遇卖水果的大嫂,她的摊位上有新鲜的香蕉、苹果,枇杷等,但同行向她询问并购买了金川自产的雪梨。虽说是去年秋天的果实,但因为储存方法得当,看上去,外观光洁,很是新鲜。回到酒店,我们一尝,果真是名不虚传。咬一口——啊,皮薄肉厚,无筋汁多,又甜又脆,滑至咽喉间,满满的幸福感,回甘无穷。故此,同行还花了100多元专门买了金川雪梨膏,不想到成都机场,不让带上飞机。无奈他又花了50元打包快递,一时传为笑谈。

                “霜铺雪漫,你在冰川之间,

                花开草原,你在帐房前。

                原来我在泪珠里修炼,

                一方崖壁等待相见”。

        金川诗人的诗句,令人怦然心动。这诗句仿佛静谧夜空中耀亮的梨花雨,又好像梨花,梨树与梨情酿造出来的诗意馨香。这带着深深禅意的诗句,是对生命的感悟,灵魂的触碰。某出版社的宋社长当即拍板,给他出版诗集。宋先生说,出版社虽然讲效益,但即使赔钱也要出。不为别的,只为了给自己心灵上一个交代。

        金川,一个让人心灵安静的地方。信息化时代,久居城里的人们普遍没有归属感,心好像悬在空中,日复一日地在流浪。为了名和利奔波得越久,离我们的本心越远。而栖居在高原这片神奇而又诗意的土地上,在梨花纷披的世界,仿佛找到了一种追求,一种境界,找到了生命的本源,灵魂的归途。

        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我们来了,与金川相遇;我们来了,来赶一场梨花海。在世外梨园,我们被这里的一切所感动,内心经受了一次精神上的洗礼。

        在金川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要准备签名。于是,我拟了一幅对联:金川梨花称世外;东女风情暖画屏。虽算不得佳品,但也是有感而发。本来准备用篆书写下来,留给当地作为纪念的,可后来忙着看花,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一次金川行,浓浓梨花情。愿金川的梨花年年盛开,愿圣洁的雪山、古远的碉楼、东女的笑靥永驻人们的心里。


原刊于《民族文学》2020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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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晓霞,女,满族。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音乐文学专业。鲁迅文学院第四期作家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理事,中央民族歌舞团国家一级作词。文化和旅游部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第八次全国作家代表大会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