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央,女,藏族,1972年生于西藏昌都地区察雅县,1994年毕业于南京气象学院,现任西藏自治区气象台副研级高级工程师,西藏自治区第十届政协委员;1996-1997年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 

        199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处女作《小镇故事》,获西藏作家协会颁发的首届“新世纪”文学奖(汉文奖);1998年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研究新人奖;2003年获第二届“春天文学奖”入围奖,200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作品入选《聆听西藏:以小说的方式》《玛尼石藏地文丛:散文卷》《玛尼石藏地文丛:中篇小说卷》《玛尼石藏地文丛:短篇小说卷》。著有作品集《西藏的女儿》《雪域女性》《拉萨,我在这里路过爱》,长篇小说《拉萨故事:让爱慢慢永恒》。

 

我的“都教授”

                                                        

        一直不喜欢看韩剧,总觉得太长太慢太啰嗦,却喜欢上了一个韩星做的广告, 关于巧克力的,雨天、伞下、巧克力、吉他、女生、男生……后来才知道这个男生就是大名鼎鼎的“都教授”。眼下,他的名字真是如雷贯耳,可我,连“都教授”是哪个韩剧里的角色都不知道,如此看来,我out的可不是一点点了。

        奇怪的是,我从没有想要看看那个韩剧的冲动,连这样的想法也没有,也从没有刻意想要去看那个巧克力的广告,但“都教授”微翘着嘴角的样子却明亮清晰,可见,最深刻的印象是刻在心底的。

        想起“都教授”的样子,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席慕容的《青春》: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含著泪,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在那些字里行间,我总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穿过悠长的岁月,在阳光里,跨在自行车上,冲我微笑,车前的挂篮里装着席慕容的诗集。

        而那时的我,垂着长长的辫子,胸前也是满满一怀的书,听着你叫我的名字,停了半晌才敢转过身,你的笑容接住了我的笑容,好长一会儿,你的嘴角还是微微上翘的,一如“都教授”的样子。

        其实,我喜欢“都教授”是因为在他的笑里,看到了青春年少时的你,还有初遇你时的我。

        初遇,是在一个倾盆大雨的午后,大雨突至,没有带伞,却不得不赶到另一个教学楼,糟糕的是,那个楼在校园的另一头。

        站在楼梯口的廊檐下,我左顾右盼,犹豫着……最终却只能咬咬牙,无奈地往外冲……这一刻,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回过头,一个穿着白衬衫、翘着嘴角的男孩子站在我的身后:“雨太大了,你要去哪里?”

        “南楼。”

        “正好,我也去那里,我们可以共用一把伞。”

        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说话,此刻,我顿了一下,他却已经撑开了伞,一只手拽住我,说:“我们最好跑着去,尽量少淋点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拽着在雨中奔跑了。雨好大,噼哩啪啦的,他原本拽着我的那只手,此刻搂着了我的上臂,我别扭地躲闪着,他却使上了劲……终于到了南楼,我几乎从伞下跳了出来,跌跌撞撞,差点摔了一跤,他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我抬头看他,只见他从头到脚都几乎湿透了,发梢滴着水,白衬衫裹着身,裤腿像是刚从水里拎出来……而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身上大部分是干的。

        “你都湿透了。”我抱歉地说。

        “不湿透才怪呢,我本来想两个人一起打伞,你却一个劲地挣扎,没办法,我只好把伞尽着你一个人用。”

        “可是,我,真的很抱歉。”

        “别抱歉,谁让你是女生,我总是怜香惜玉的。”他说着,嘴角又翘了起来。

        “这下,你得先回寝室换衣服了。”我提醒他。

        “是啊,我得先回寝室换衣服了,”他翘着嘴角说:“可是,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洗衣服了。”

        “那,”我迟疑着。

        “你怎么不说帮我洗啊?女生也讨厌洗衣服啊?”

        “不是,我是怕你不方便。”我有些尴尬。

        “说谎了吧?有人帮我洗衣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说:“就这么说定了,这几件衣服你就帮我洗了。我得赶忙换衣服去了。”他转身往外冲,已经到了瓢盆的大雨中,却又突然回头,大叫着:“我连你是哪个班都不知道,我怎么找你洗衣服啊?”

        “我是98级的。”

        “知道了,98级新闻班的尼啦吧!”他看着有些奇怪的我,翘着嘴笑,转身飞奔,如帘的大雨让他的背影朦朦胧胧,我的心也好像朦朦胧胧的。

        花季雨季,我真的是初遇他;而他,知道我的名字,就一定不是初遇了!

        倾盆大雨的校园,寥落空寂,我的心里却开满了大片的花。也许朦胧的爱情就在那一刻翩然起舞了。

        那天的黄昏,大雨变成了小雨,他竟然撑着伞把脏衣服送到了我的寝室里。全寝室哗然,什么情况?大家奇了怪,但不能怪大家,连我自己也糊涂了!什么情况?

        奇了怪!那个夏季,拉萨城以往干燥的空气中一直都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我也总是忘记了带伞,而他总是在雨天里出现,撑着伞,穿着白衬衫,翘着嘴角笑……

        雨季终于过去了。奇了怪!他第一次真正约我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可是他还是撑着那把伞,阳光好热烈,正如他看我的眼神。

        我内心自然是欢喜,却故作镇定地找个位置安静地坐下。他撑起伞遮着阳,一阵凉爽沐浴心灵。趁着他看着远方,我悄悄抬起头看了看他,阳光下他的侧脸,晴朗的轮廓很好看……

        其实,他应该知道我在悄悄看他,因为此刻他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那个午后阳光下的约会,这个傻乎乎的决定,是他许许多多的思恋点点滴滴积累出来的吗?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和我说吗?他一直沉默,是不知如何说? 还是胆怯,萌生了退意?又或者,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打算说,只是想享受一下久违的阳光。

        而我坐在他的旁边,坐在他的伞下,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此刻,他什么也不说,我只能希望这个下午的时光会因为我默默地祈祷而变长……阳光火辣辣的午后,学校操场的水泥看台上,两个青涩的、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默默地,撑着伞,不自然透露出不胜自喜的眼神,一双羞涩的、满怀深情的手指紧扣……

 

        花季雨季的少年少女,在最美好最懵懂却还不太会爱的时候,遇见了最美好的人,那时美好的时光没有被他们白白辜负,他们爱着,享受着,煎熬着,也快乐着……

        两年以后,我们顺利毕业,“都教授”顺利在拉萨工作了,而我被分配到一个小县城。每当坏情况发生的时候,我总是尽量往好的方面想,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我工作的小县城海拔低,湿润,四周的山云雾缭绕,离拉萨也不算太远,早晨天刚亮出发,路上只停顿一个简单的午餐时间,那晚餐就可以在拉萨吃了。

        如此一想,我还是蛮知足蛮快乐的。可“都教授”就不一样了,电话里总是唠叨不开心不幸福,问他为什么?说想我想我总是想我。

        他张嘴闭嘴的想念让我更知足了,那时候,我终于真正相信了“距离产生美”这句话。离开拉萨这一个月他对我说的甜言蜜语比我们在一起的两年时间里说的还要多很多。我恍惚了,自己是在偏远的小县城,还是在蜜罐子里泡着?被自己爱着的人塞在蜜罐子里,有哪个女生会觉得不幸福呢?

        遗憾,当然是有的,如果这个蜜罐子在拉萨,在翘着嘴的“都教授”身边就更完美了!但我知足,所以总是窃喜!

        这份知足和窃喜让我快乐地度过了上班的第一年,藏历新年转眼就到了,我是新人,自然没有休假,单位的大姐大哥们一个一个都溜了,7天的假期,我虽不用如往常那样上班,但值班人员的名字报的是我,我一向循规蹈矩,提前备好各类食物,打算和电视机一起过新年了。

        新年第3天,我正在准备晚餐,一个人,想做一份哨子面,放很多很多的辣子,再倒上很多很多醋,还有半个卤猪蹄,补充补充胶原蛋白。窗外突然有人喊我,很大的声音,很熟悉的声音,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关上电视,再听,还在叫,叫得声音越来越大。

        没来得及放下啃着的猪蹄,我打开门,只见一个男人站在单位小院的正中大声地喊着,他背对着我,大概听到了开门声,转过身来,虽是寒风吹红了脸,但还是翘着嘴角笑了,好不开怀!

        他拎着大包,我拿着猪蹄,都腾出另一只手,握手,一如同事般友好。

        进屋,无语,我剩下的半碗面完全吸引了他,他一古脑吃了,辣的酸的,呲着牙咧着嘴,又啃了剩下的猪蹄,才有精神和我说话。说新年前2天陪了父母,第3天在长途车上几乎耗光,明后天陪我,第6天再耗在长途车上,最后1天休息,准备上班。

        我好感动啊!突然就想流泪,眼眶湿润了。

        “嘿,别瞎站着,远道的客人还没吃饱,有什么吃的都端上来。”他的话让我从感动中怦然醒悟!看吧,这就是现实,没有距离,就没有甜言蜜语,我已经被他从蜜罐子里拎了出来。于是,赶紧的,在我小小的屋里翻箱倒柜,所有吃的,统统摆在突然而至的“都教授”面前。

        扫了一眼,“都教授”显然不满意,面露不悦,转身打开了自己的提包,里面的东西可是真够丰富;香肠、板鸭、巧克力、午餐罐头、水果、饼干……最为关键的是,有火锅底料,有蔬菜。“瞧瞧,我可是把我们家的冰箱都掏空给带来了,过新年,就想到你没有什么吃的,我的爱可是实际行动喔!”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爱炫耀的杂货店主。

        想想街上那些为数不多的商店大都已经关门好几天,再看看他琳琅满目的食物,我也不在乎他杂货店主的语气,也忘记和他计较什么甜言蜜语了,吃饱喝足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于是,赶紧的,洗菜,切肉,烫火锅了!生活就要像烫火锅一样,热气腾腾的才会把身上的寒冷都逼退。

        自然小酌,情愫盎然。

        那一刻才享受到相逢的喜悦和幸福,于是翩然起舞,柔情似水。

        电话铃声响了,他的。我从对面探过头去,不过是想逗逗他。

        “我和两个朋友在吃火锅,你也过来吧!”电话里的声音相当柔美。

        “我不过去了,我也在吃火锅呢。”

        “那一会儿,你还有安排吗?”声音越来越柔美:“我们去酒吧坐坐吧?”

        “不了,你们玩开心,我这里走不开”

        “我的两个好朋友想要见你,你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不是不给面子,是我真的有事,真的走不开。”

        “那改天吧,好遗憾啊!”

        挂断电话,我埋头继续吃火锅,他翘着嘴角笑……

        “吃啊,傻笑什么呢?来个电话把你高兴的。”一不留神,我没憋住自己的话。

        “你碗里醋倒多了吧?满屋子都是醋味。”可恶,他还翘着嘴角笑:“我觉得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认识的人,可她很热情啊,有时候也很殷勤,她给我的殷勤我加倍都给了你,你却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啊?”

        “你的殷勤我没感觉到,她对你的殷勤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我都感觉到了。”说着这话,我也觉得满屋子都是醋味,没遮掩住,显得好没有气度。

        “那今天我一定要让你感觉一下。”他抓起我的手,还是翘着嘴角笑:“我们结婚吧!”

        “吃你的火锅吧,别想一出就一出。”我当这是一句玩笑。不就是一个女孩子殷勤的电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在这里的两天,那个柔美声音打了不下十次电话,次次都柔美,他听着也许欢喜,我听着怎么都刺耳。

        虽说有些吃醋,但刚开始这个柔美的声音倒并没有让我特别的在意。可回去休了一趟假,我才意识到真正的情况还是很严峻的。明知道我的存在,“都教授”还是被她缠得团团转,最大的问题的是,“都教授”的母亲大人处处维护着她,显然她们关系良好,一个百般殷勤,另一个默默应允。

        这一次,我又发挥了自己一贯的优点,不论她们俩如何惺惺相惜,“都教授”站在我的一边,我就有信心取得最后的胜利。在拉萨工作是“柔美声音”唯一比我有优势的地方,应此,我决定全力以赴考拉萨的公务员,买了一大堆书,我日夜用功,埋头苦读,做了一套又一套的测试卷。刚开始对答案的时候,我的分数好可怜,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越做越有信心。

        第二年的全区公务员考试,我金榜题名了!

        拉萨,我终于回来了!最重要的是,我回到了“都教授”的身边,距离近了,自然就没有了甜言蜜语。但我踏实了,每天听着他吼我,我高兴得像个涉世未深的初中生,屁颠屁颠地被他使唤着,仿佛沐浴春风。真一个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