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皑皑的雪山脚下,坐落着久远的古刹废墟。山坳里的矮墙残壁,被山风肆意侵蚀,日渐萧瑟。

        又过了数年,新认定的转世活佛与寺院再度结缘。当地牧民和几位跟随老寺庙的僧人,在新活佛的带领下重建寺庙。新寺院建在原址的偏下方,挖地基时掘出了一块沉重的硬土,一尊陈旧的佛像破土而出。大家断定是古寺院的遗物,就毕恭毕敬地奉给了新活佛。

        新活佛虔诚地清洁陈旧的佛像,竟然惊讶的发现,这尊佛像慈眉善目身姿端庄完整,通体金光灿灿,超凡脱俗,莫名的有一种心被掠去的威慑。活佛将佛像供于佛龛,虔诚膜拜三次后,更奇特的事情发生了——金佛像竟然开口说出:“万象由心,善恶自在心中。”

        活佛先是一惊,接着不由自主地喊道:“三宝佛法至上,金佛像显灵吐言了!”

        活佛心生崇敬,独自对着金佛像时而哭泣,时而诉说,时而呆滞发愣。总之,他言行不由自主,断断续续与金佛像独处到太阳落山后,才退出了佛堂。

        翌日,众人都知晓了金佛像开口说话的事。活佛的佛堂门口被村民堵得水泄不通,像一群被天敌追逐的旱獭急促地往一个洞口涌,都要争先恐后地膜拜吐言的金佛像。

        首先进来的是一对缠着胳膊、穿着体面的中年夫妇。他们在金佛像前供了几张百元钞票,五体投地向金佛像膜拜三次,金佛像又吐言:了“万象由心,善恶自在心中。”霎时,中年男人原先的硬朗荡然无存,显露出一个稚嫩孩童般的认错体态。

        被几位僧人拦在门口的村民们见状,也渐渐变得静默,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接下来,他们个个肃然起敬,唯有山风还在呼啸。

        中年夫妇心里一空,脑袋一闷,双手合十瘫趴在地痛哭流涕。中年男人哭诉到:“三宝佛显灵,我心里有愧!我把陪我渡过窘境只字不识的妻子,在怀孕时撇弃,骗到了现在这个年轻的女人,我愧疚呀!”他一边哭诉一边把鼻涕和眼泪用手背擦拭到了衣服的前襟上。随他而来的女子,也已把面前的地面哭湿了一大片:“三宝佛,我并不爱他,而只是因为他有财产,我才心口不一的跟了他。原来只抱着占有财产的心,现在却没能得到幸福,我懊丧……”女人哭诉道。接着,两人泪流双颊,面面相觑,一个不言,一个不语,仓皇地退出佛堂。

        紧接着唐突闯进来的一家人,身材魁梧的男主人蛮横地催促着他的女人和大女儿还有小男孩。他们跪拜三次后,金佛像再次吐言:“万象由心,善恶自在心中。”魁梧的男人嚎啕大哭:“三宝佛,我惭愧呀!我在外头事态不顺憋了一肚子怨气,为了活口做着卑劣欺骗之事。我卑微地伺候那些有钱人,心里却充满对他们的仇恨。我把气全撒在家人的身上,搅得家里哭声一片。我甚至打家人的时候下手很重,我其实是个懦夫……”嚎啕痛哭的同时,他的两喘清溜溜的鼻涕滑到了嘴里,从嘴角流到下颚,又滴到地面上,连成了一条黏稠的线,也全然没有感觉。

        他的女人抽泣低吟:“三宝佛保佑,我无能,保护不了自己和孩子,经常遭到毒打,早存有想杀死他的念头了……”魁梧的男人立马回过神来,擦断了黏稠的线。

        “三宝佛,我不想活了!我讨厌这个家庭,时常离家出逃。还在外头怀上了身孕,可那个男人逃走找不到了……”他的大女儿绝望地哭诉着。

        还没等小男孩张嘴,魁梧的男人已经把大女儿连踢带拽地赶出了佛堂,后面追着惨叫的女人,再后面跟着尖叫的小男孩,一家人在一串凄惨的哭声中离开了。

        哭声把村民们的心搅的乱乱的,也让村里人起了同情心,空气再度凝重,降至零度——他们都害怕在金佛像前口无遮拦的抖露自己深藏的罪责。

        这个时候,在众人的让步下进来了一对诵念经文的老夫妇。他们一人手里摇着经筒,一个手里攥着念珠。虔诚膜拜的心与经历过的衰老,一条条地刻在他们的额头。他们迟缓且虔诚地叩拜完三次后,金佛像又开口了:“万象由心,善恶自在心中。”

        老阿爸颤颤巍巍地擦拭着泪水:“三宝佛,我遭到了报应!晚年丧子是我作孽的报应,现在摇经筒的手,以前是杀过人的。我出狱后并未真的安心,整宿整宿的噩梦折磨着我,我在恐慌害怕中度过每个日日夜夜——我死后一定是要堕入地狱的呀!”

        老阿妈时而抬起扶在地上的手,擦拭着眼睛,眼泪和土抹黑了眼角:“三宝佛,我造孽啊!放任儿子溺爱成性,最终害人害己。我自私地祈祷着,让自己别下地狱。今天,我也要赎罪……”

        两位老人相继在痛苦中昏厥,被僧人们抬出了佛堂。

        嘈杂的村民们期初心存的质疑,此刻荡然无存。他们有的膜拜、有的倒退、有的双手合十伏地不动,再也没有人敢进佛堂膜拜金佛像了。

        只有几位年轻的僧人,在大家的注视中,五体投地地膜拜。金佛像还是再次吐言:“万象由心,善恶自在心中。”

       这几位年轻僧人的哭诉尚未结束,就被活佛和几个村民迅速打断了。大家都害怕会抖露藏在心里的秘密。

        最后,在活佛和全体村民的一致决议下,大家将金佛像重新埋回地里,并且永不提起。

 

 

        元旦达吉,男,藏族,1985年出生于玉树。毕业于北京国家检察官学院,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三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玉树市作家协会秘书长、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创作的小说、散文、杂文刊登于《中国民族报•民族文萃》《青海湖•文学》《河池文学》《湖南散文》《丽江壹读》《康巴文学》《黄南报•文学副刊》、《吉林文史出版社<角落里的琉璃>》等报刊和各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