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千户的高原小镇上,人潮涌动,那些好奇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拥向河岸。小镇派出所快速出动人马,警笛声声,全副武装的警警察们站成了一排,在群众的喧闹声中,显得极为严肃和庄重。人们互相推搡拥挤,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脖子再拉长几厘米,在猜测中,谣言极具穿透力和想象力,有人说有人刚刚跳河,有人说河里出现非人类生物,人们的想象力此时天马行空。警察尽量维持着秩序,三个富有经验的警员在河里忙了半天。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这座小镇相对于那些车水马龙的城市,最诱人的就是蓝天白云下,散发着青草香味的空气。此时人们还在讨论着前天的那个残忍场面,浸泡在河里已经面目全非的孩子,被人反绑套上塑料袋,双脚绑着石头。很多人坚信在夜晚看见了那孩子的灵魂在河边游走,还有在河边听到了哭泣声。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版本。这样的事只有魔鬼才能干得出来,一想起这事,老人们就开始念诵起六字真言,转动手中的佛珠,回向可怜的孩子早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扎达是一位非常喜欢写诗歌和歌词的文艺青年,这段时间看着自己的朋友,有些高升,有些跳槽,还有些忙着做自己的事,他本来平静的心也开始骚动了。无法创作出更好的东西,心烦气躁的他在宿舍里打开音乐,闭目聆听那些优美的旋律,这些旋律让他的心静了下来。虽然是80后的年轻人,他却对网络游戏等流行的生活方式并不感兴趣,他喜欢的是诗歌和音乐。想起镇上人们议论的那些不同版本的内容和各种各样的猜想,扎达觉得很有意思,出于一种宗教的习惯,他顺便念诵了几句六字真言,祈愿灵魂早日往生极乐净土。

        又是一个无聊的周末,他和几个家在外地的朋友约好晚上一起喝酒后,就往炉子里放了几块煤,然后直奔朋友的宿舍。朋友们早已在桌上摆满了啤酒,看来又是个不醉不归之夜。炉子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开锅牛肉的香味氤氲在屋内。打开啤酒,“侃王”索巴开始讲话,他是个身材魁梧的康巴汉子:“各位兄弟,首先我们要为我们的友谊干杯,还有要为活着干杯。”说完一口干掉了一瓶。其他人也随着开始喝起。不喝酒的南才负责填煤和煮肉,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牦牛肉端上来,拿起刀子开始削起肥美的肉来,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是小镇上人们难得的悠闲时光。酒到八分醉,各种话题都统一到了河里的孩子,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有人觉得是大人的仇杀牵连到孩子,也有人认为人贩子怕暴露下的手。尸体在河里泡的时间太久了,早已面目全非,加上没有人认领尸体,才引发了一系列的谣传。侃王觉得一切都不用操心,警察自会破案,在这美妙的夜晚谈这类悲惨的事不合时宜。扎达虽然平时酒量很不错,但今天却有点儿恍惚,他躺在沙发上休息。在半醒半醉中,扎达感觉一道光芒从眼前划过。河畔鲜花盛开,尤其是被称为羊羔花的小花开满了河畔的草原。一个孩子微笑着走来,走到近处突然发现,面目全非的脸庞上,哭泣的眼里流着血水,一直注视着自己……一阵寒意让扎达酒意全无,瞬间清醒,朋友们还在继续海聊喝酒,侃王已经开始唱歌了。看见扎达醒了,要求他继续喝酒,按侃王的说法,“几起几落,酒才能喝得尽兴”。扎达无法推辞就开始继续喝,想想刚才恐怖的一幕,心里有点儿后怕。

        时光不老、狂饮继续。唱歌喝酒,出门后对着远方的草原撒尿狂吼,一切都为了发泄。和侃王出去撒尿,看着远方的河畔,扎达感觉有一种无法拒绝的吸引力在召唤着自己,虽然内心布满了恐惧,冥冥中仿佛有一种宿命在召唤。感觉听见了河畔有人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一阵冷风吹过,扎达更加清醒了。

        几箱啤酒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喝完,喝醉的人总觉得自己很清醒,就是不愿意休息,经过了商议,大家一致决定出去再买些酒。小镇上的商铺此时早已关门了,在无人的街道上转了几圈,敲过的商铺门都没有打开,几个人只能无奈地回宿舍睡觉。扎达此时并没有完全喝醉,内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忍不住说:“想去捞起那孩子的河边看看。”一群喝醉的男人,是世界的勇士,大家表示是时候表现一下自己的勇气了,尤其侃王更是手舞足蹈,高声喊叫起来。经过了一段跌跌撞撞的行程之后,醉汉们总算是到了河边。扎达坐下来闭目,侃王更是直接躺在草滩上,其他人也坐了下来。这是一种呼唤,扎达一直坚信世界上人类只是众生的一种,还有很多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生灵存在,更相信人类的灵魂和轮回。虽然是夏季,但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上,夜晚还是寒意袭人。朋友们建议回去休息,侃王这时候早已呼呼入睡,扎达建议朋友们坐一会儿再走,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谁都不愿意成为最先示弱的那个人。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入睡的扎达觉得自己来到了曾经生活过的小村,村上的人家不过几十户,他能叫出每一户主人的名字。突然,扎达被一阵孩子的哭泣声惊醒,侃王早已酒醒跑出一百多米,剩下的人酒意全无,纷纷往路边跑去。扎达也不敢向后看,朝着自己的宿舍一路狂奔,一进宿舍门,大家都面无血色,说不出话来。本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舍,今夜却没有一个人敢自己睡,找出各种理由挤在了扎达的床上,还有人睡在了沙发上。扎达也开始后怕,就和侃王挤在一起,久久不能入睡。侃王干脆说道,“我是宁愿和几个人互相拿着砍刀厮杀,也不愿意碰见带来霉运的孤魂野鬼”。还有人表示明天一早就要去寺院求福消灾。

        扎达说,“也许这是一种预言。”

        侃王回击说:“你是小说看多了,难不成是那小孩子死不瞑目,托梦让你找到凶手不成?”

        扎达回答:“也许就是这样的。”

        这似乎是一种梦境,扎达在浓雾弥漫的山顶,努力寻找着回家的路。这时一群狼突然出现在眼前,扎达拼命地跑,露出狰狞面目的狼群在后紧追不舍。在一处悬崖边上,扎达已无处可逃,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慢慢逼近,扎达的心中充满了恐惧。突然他看见一个面目全非的小孩骑在头狼身上,慌乱之中扎达失足掉下悬崖,朝着无尽的悬崖一直下坠。惊恐中扎达醒了过来,时间已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扎达起来后打开窗户,外面阳光明媚,抬眼就能看见远方的山和草原。一阵夹杂着高原青草味道的风吹过,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这时候侃王盘腿坐在床上,正在和来自甘肃的朋友开玩笑,“你不是说你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吗?昨晚怎么跑得比谁都快啊?”

        “这里和我们故乡不一样啊,你们平时不都戴着护身符,念着经文,怎么也怕啊?我是连护身符都没有的人。”甘肃人反驳道。

        这时候扎达正在捅炉子,让灰都落到灰屉里后拿起灰屉就往外走,并嘱咐着刚睡醒的醉汉朋友们别忘了往炉子里放牛粪。在不远处的垃圾点,他把那些大煤的残渣和灰一起小心翼翼地倒在地上。老人们一直都告诫后辈,一定不能让垃圾和灰尘飞扬起来,这样会惹恼山神精怪招来霉运。回到宿舍,朋友们已经烧开茶,炉火燃烧得很旺盛。收拾完宿舍后,大家开始吃起昨晚剩下的牛肉,打开桶装的方便面。桶装的方便面是单身汉必备的物品之一。吃过午饭加早饭后,看着外面天气很不错,侃王建议拿上垫子出去坐坐,反正周末的时间就是用来消遣的。几个人拿着垫子坐在草地上,蓝天白云,草原的阳光很舒服,这是小镇上唯一能享受到的快乐。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这样舒服的日子并不多,一年除了半个月之外,基本上都要在风雪中度过。有人开玩笑道,小镇一年就下两次雪,一次是上半年,一次是下半年。躺在垫子上的扎达想起昨晚的事,心神不宁。

        “怎么了?兄弟。”侃王看出扎达的不安和焦虑。

        “是不是还在想昨天的事,你可别吓坏了。”侃王笑着,脸上流露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怎么觉得昨晚的事是真实的,也许是对自己的一种征兆。”扎达严肃地回答。

        “别这样啊,哥哥,要不我们去寺院消灾祈福。”侃王也有点儿紧张了,抓住扎达的手臂,征求他的意见。

        “要不我们去寺院转转吧?昨晚的事太恐怖了。”一个朋友说道。

        大家把垫子放回宿舍,发动汽车朝着离小镇不远的寺院走去。那是小镇上很古老的一座寺院,以前仅仅是一座帐篷寺院,后来政府批了块地,很多施主捐了钱,便修起了大殿、佛塔、僧舍。寺院的规模不是很大,僧人就几十个。把车停在寺院大门外,看见几个小僧人。小僧人一看见他们走进来,都急忙跑过来问候,扎达和朋友们说明了来意之后,被几位小僧人带进了大殿,围绕着佛塔转了三圈,保佑他们不要被霉运或者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你们要不要拜见一下我们这里的修行师啊?”一个小僧人自告奋勇愿意引见。

        “好哇,好哇!”一行人异口同声回答。

        绕过佛塔,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有座几平方米的闭关房。师父在寺院还没有建成的时候,就一直在这边修行。房子破旧而狭小,里面只能勉强生活一个人。大家到了闭关房的门口,每天中午是修行人接待信众的时候,这时早有几个人跪坐在门口等待。不一会儿门打开了,里面的修行师父长发及腰,胡子也多年没有刮过,僧衣破旧。前面的几个人磕头,想给女子怀中的孩子求福,其中一个男人说,“先后有好几个孩子都夭折,我们一直没有能养活孩子,希望保佑这个孩子健健康康。”修行师突然若有所思地大声说道:“有些人为养不活孩子难过,有些父母却杀死孩子,哎,愿佛法引领我们渡过世间苦海啊。”说罢念着经文对着孩子吹了几下,并赐给了长寿结。终于轮到扎达和朋友们了,扎达在最前面跪着,低头说:“伟大的修行者,请您保佑我们远离不净的霉运。”说完低下头,这时修行者看了看扎达,说道:“别害怕那些孤魂野鬼,其实他们也很可怜,尽量放开恐惧,也许你能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说完给每个人都赐了护身符,唯独没有给扎达。正当扎达纳闷时,修行人说道:“我的护身符可以驱散那些不净的东西,但是不能给你。你还需要做一些事,那也是你前世欠下的债。别害怕,你是个有福气的人,不会遭受不幸的。”这时候几个朋友拿起供养的钱放在修行人面前,修行人又说道:“我这个疯老头,一天一小疙瘩糌粑就能吃饱,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拿去拿去。”他生气地把那些钱扔了过来。连平时不太相信这些的甘肃人,心中也充满了对修行人的敬意。

        回到宿舍扎达心中还是很不开心,想着今天修行人说的话,感觉自己好像要还前世欠下的债。甘肃人赶紧把护身符系在了衣领上,说道:“到什么山头,拜什么佛,只要平安就好。”侃王说:“到饭点了,兄弟。”大家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到饭馆去解决。几个人在四川饭馆点了点菜,每个人都要了一碗米饭,吃完饭,在大家的推搡和争抢中结了账回家。几个人累了一天,加上昨晚也没有好好休息,就都回到自己的宿舍了。

        到了宿舍,扎达生火加煤,打开电脑听起了音乐。他躺在床上仔细地回想今天的事,觉得今天修行人说的话,一定是在给自己某种启示。在思考中扎达昏昏沉沉,这时候他看见自己在一座雄伟的神山上,周围的野生动物都在安静地吃草,一个孩子拿着抛石绳正在赶那些动物。扎达感到很奇怪,走过去想问问那小孩是谁家的,为什么要赶这些动物。他走过去问道,“小朋友,你这是在干什么啊?这是哪里?”

        “这里是神山道哥将军的领地,这些是将军的家畜,我是将军家的仆人,我现在要赶这些牲畜回家。”小孩子回答。

        “那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扎达迷惑地问道。

        “也许你也是死不瞑目,灵魂得不到引领,就成了山神的仆人吧。”小孩子说道。

        太可怕了,我还没有死,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睡梦中扎达想起身赶走这噩梦,但是身体像是被某个人压住了,不但喘不过气来还无法起身。在挣扎中扎达终于清醒了,他抓住床头桌上的茶杯猛喝了一口凉茶。

        其实他也听说过类似的故事,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人类和能看见的动物并不是唯一的生灵,还有我们看不见的世界。记得10岁那年,和同村的几个小孩子,去一处泉水边玩耍,看见泉水里有很多小蝌蚪,几个小孩子不懂事,拿起石头就往河里扔,看谁的石头可以准确地打到那些小蝌蚪。泉水很浅,面积也不是很大,每当他们扔下一块石头总能打中一些小蝌蚪。经过一下午的折腾泉水变成了红色,被溅上岸的小蝌蚪在水边挣扎。他们在彼此的争吵中,始终没有决出谁是第一。回家后吃过晚饭睡觉,那天夜里扎达梦见一个长着胡须和犄角的怪物走过来,抓住扎达的脖子使劲喊着要报仇,在噩梦中扎达看见那怪物周围有很多鱼类。第二天醒来,扎达的脸上出现了很多小斑点,到中午的时候这些斑点化成了脓包,家人带着扎达去了医院打针消炎,家人也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时候在医院,他看见了他的小伙伴们,也面临同样的痛苦和症状。大人们聚集在一起开始分析病情,扎达的爷爷说:“这些孩子不会得罪了水里的龙族了吧?”一般这样的症状都是得罪龙族的报应。“我问问孩子去?”另一个孩子的母亲急忙说。几个孩子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扎达的爷爷听完后说:“打针消炎是一方面要做的,我们还应该去寺院请和尚算卦,做些让龙族原谅的法事才能保住孩子们。”“对对,我们这就去吧。”打完针回到家里,留在家里的大人已得到消息,并准备好了经幡、还请僧人做了各类朵玛来到泉水边念经消灾。那天夜里,扎达又梦见那个怪物,它摸了摸扎达的脸就消失了。第二天早上扎达脸上的水泡就开始神奇地褪去了。当时,爷爷对扎达说:“小子,幸亏你没有往水里撒尿,要不你的小鸡巴就要作废了。”从此以后扎达别说捉拿杀害水中的鱼类,干脆连鱼肉都不吃了。

        想想这些事,扎达觉得眼前这件事很有意思和值得冒险的,每天写一些无病呻吟的诗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黑夜来临,扎达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煤,登上QQ和几个网友开始聊天胡侃,这些人都没有见过,却成了扎达每天必须倾诉的对象,听听音乐和他们或者她们随意说说心里话,扎达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逛各类网站,浏览各种无法在书籍中阅读到的奇闻轶事。这一晚和往常一样,扎达一边浏览网站,一边和那些网友打情骂俏,扎达的幽默总能吸引到很多异性的网友。在和女性网友的聊天中,扎达谈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那个人的回答是:“你不去写小说真可惜。”

        扎达一直有个习惯,喜欢听着音乐睡觉。他关好宿舍门,拉上窗帘,打开床头灯,看了一会儿小说。他是《麦田里的守望者》的超级粉丝,也是“垮掉的一代”迷。那是他希望生活的年代,当然扎达还是经典名著的忠实粉丝,今晚又看了几页已看了半个多月的《百年孤独》。这是一部需要用时间来细看的书籍,也是只有连续看上几遍才能看懂的小说。半个小时的时间悄然过去,扎达喜欢的音乐类型很多,比如“枪炮与玫瑰”是他的最爱。虽然听不懂歌词内容,但旋律没有种族和国界。关掉电脑和台灯不久,扎达就进入了梦乡。

        那是一片无尽的空间,五颜六色的天空中,扎达的身体轻飘地穿行在空间中,还是那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小村子。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和真实。扎达走在几户人家的门口,那些平时十分热情的人们今天却对他视而不见,就算是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没有什么反应。这座村子的几十户人家的房子不管是大小还是外形、颜色都是统一的,只有学校的房子和极个别几户的房子有点儿区别,反倒是显得格外刺眼。扎达走进寡妇伊毛家,他听到一个孩子的哭泣声,可是找遍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人。

        星期一一大早扎达就被闹钟吵醒了。穿上裤子,穿上衣服,穿着拖鞋,扎达被憋了一晚上的尿催促着跑到了离宿舍不远处的低洼,在方便的同时扎达想到了昨夜的梦,发现那是一个很荒唐的梦。寡妇伊毛很早就和另一个村子的人在一起了,他们还搬到了镇上,夫妻两人以打工为生,单位卸煤他还碰见过几次。该死的梦,荒唐梦。提起裤子系好了腰带,扎达摇摇头感觉自己很可笑。压根就不是什么宿命,也不是什么前世的债。

        开始上班了,美好的一周总是在黑脸领导的训话中开始的。今天好像有点儿特殊,派出所的人一早来到了单位办公室,同事们开始窃窃私语,“派出所的来干什么?”几个女同事在一旁猜测。领导一边热情地招呼派出所的同志们走进会议室,一边宣布所有人都要参加会议。大家按照每个人平时的座位一一坐下。“今天,所里的人来咱们这里,主要是希望各位提供一下线索,虽然不是我们单位的人,但大家要积极提供线索,这是一件积德的事,找到了死者的身份,抓住了那个丧尽天良的凶手,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大家要积极发言。”领导一改平日里会议只能他一个人说话的习惯,用鼓励的眼神在大家脸上扫来扫去。

        同事们刚开始也没准备,常年的养成习惯就是领导发言决定后,一般就是举手表决或者散会,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所长咳嗽了一声,说:“其实这件案子,我们已经有一些小线索了,这次来这里主要是想再次的扩大线索面积,毕竟各位都是有知识和文化的人,肯定会有一些可以帮助我们的好建议和想法。”所长的恭维多少助长了大家的虚荣心,这时候领导说:“侃王,平时你话最多,今天你可以尽情发挥你的专长了,看看你有什么要说的?”

        “反正不是我杀的。”侃王干净利落的回答,让领导和所长很尴尬。

        为什么侃王今天会有这样的异常表现?这还是有一定的原因的,去年侃王喝醉和几个路过小镇的大车司机发生争执,派出所的人把他们一起抓到所里,侃王当时觉得毕竟和这些民警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镇工作人员,会给自己一点儿面子。在酒精的作用下,当场打了一个司机一拳,派出所的人就把他关了起来,直到第二天单位领导过去赔礼道歉,才把他放了出来。自从那时候起他的心里就一直不喜欢这些人。

        侃王的回答让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领导清了清嗓子,说:“侃王今天状态不好,还有谁能想出什么来吗?”平时最喜欢装模作样的塔加,撇着八字胡,慢慢站起身来,说:“我看这件事并不这么简单,以我的经验和推断来看,这是一个变态或者是对孩子家庭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干的,我在小镇工作几十年了,我也没有听说过小镇上谁有什么大仇恨,看样子也许是有人把别的地方的孩子杀死后,把尸体故意放在这里,转移侦查视线。”说完看了看周围的人就坐了下来。

        “这是个很好的推理,不愧是知识分子,想得就是全面。”所长笑着夸起了塔加。

        扎达想说什么,至少在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让他要说些什么。看着同事们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长站起来说:“感谢各位的积极配合,耽误你们宝贵的时间,我代表全体民警向你们表示歉意,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议和线索大家可以来所里找我。”说完敬了一个标准的礼。领导起身说:“这些都是应该的,你们是乡镇百姓的生命安全保证和守护者。”所长和领导相继离开会议室,走出了大门。

        没有领导的指示,同事们也不敢走出会议室,这时候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今天大家的表现不是很好,该是表现我们知识分子风采的时候,除了塔加怎么都哑巴了?”领导返回后开始责备,塔加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自豪。

        “我们又不是干公安的。”白玛在后面发牢骚。

        “好了,散会。”领导不耐烦地起身走出去。

        回到办公室,同事们开始称赞侃王今天英勇的表现,侃王听着听着,开始飘飘然了。办公室里同事们陆陆续续忙开了手头的活儿。大家这几天聊天的内容都是那个河里的孩子,有些人在猜测,有些人在咒骂凶手,有些人开始感慨。扎达也开始忙起来,心里却充满了不安和迷惑。

        晚上,扎达回到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休息了。

        这是在梦里吗?我怎么又到了这村子里了,村边的溪水变成了红色的,这太恐怖了,可是村里的人怎么都没有反应啊?看着鲜红的水,顿时感到很恶心。这时候从河里走来一个赤裸的孩子,孩子是红色的,披头散发,哭泣着朝扎达过来。经过几天的折磨,扎达已经没有什么恐惧感了,他就站在那里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啊?”那孩子沉默不语,就这样一直看着扎达,然后跑开,走到了村里寡妇伊毛的家里。扎达跟上去,他就化成一道光,伴着哭泣声不见了。

        又是一场荒唐的梦,早上醒来扎达心里想。这时候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侃王,扎达笑着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有些人起得这么早,看来要当合格的工程师了。”“当个屁,昨晚手气实在太差了,一个月的工资输完了。”侃王沮丧地说,“你去上班我要睡一会儿,在我宿舍睡觉,领导老敲门烦死了。”说完他就蒙头大睡。扎达知道侃王准是打麻将打了个通宵。

        中午吃过饭扎达回到宿舍,侃王已经起来了,打开电脑正在和一美女聊得很起劲。扎达打开窗帘,就在床沿坐下,说:“昨天输了很多?”一提到昨晚的事,侃王就一个劲儿地骂人:“昨晚不但手气差,那个疯子还一直在麻将室唱歌,都没有办法思考。”侃王的脸上充满无奈和沮丧。

        “哪个疯子?”扎达问。

        “就是你以前生活过的那个村里寡妇的前夫。”侃王不耐烦地说道,继续用一指禅打击着键盘。

        “到底谁啊,寡妇的前夫,难不成回魂了?”扎达继续问。

        “哎呀,事情是这样的,就是前几年你在兰州学习的时候,那个寡妇伊毛找了个另一个村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妻子也死了几年,两个人就搬到镇上去了,还生了一个孩子。寡妇伊毛还有几分姿色,经常和镇上的男人发生关系。再后来那个寡妇和男人带着孩子又回到了牧区生活。因为那个男人的亲戚生活很富裕,家里没有劳力,需要雇人放牧挤奶。好几年没看到他们一家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那个男人每天都疯疯癫癫的,又唱歌又念经,在街上闲逛。”听侃王讲完继续在网上肆意地调戏着网友,扎达就坐在床沿上,领略侃王的侃功。

        “网友见面,好事降临。”侃王以一种胜利者的表情看着扎达,继续说道,“我一般不上网,一上网就约了个网友,这就是功夫,兄弟。”他拍了拍扎达的肩膀,起身穿上鞋子,脸都没有洗就走了。

        扎达听着音乐,闭上眼睛想起很多事。为什么梦中我老在寡妇的屋子外,那个红色的孩子为什么从河里过来,难道这一切都是预示着前几天发生的事,要我去提供线索?不行,这样的梦一定是有寓意的,我要好好地推敲一下这些梦的关系。扎达洗完脸都忘了抹擦脸油,就坐在床沿上拿起笔和白纸,开始梳理这些梦的线索。

        很久以前生活过的村子——寡妇——梦里几次都在寡妇门前——孩子——侃王所说的疯子——寡妇和疯子的关系——孩子——牧区——疯子突然出现。这一切绝对不会是巧合,更何况修行人的一席话,所有的一切联系在一起,这令扎达恍然大悟,他直接去了派出所,没有敲门进了所长的房间。所长也是刚刚起来,幸亏所长和扎达以前是一个单位的,大家都比较熟,也不介意。

        “大作家,一早就撞门而入,是不是天要塌下来了?”所长倒了一杯茶,开玩笑。

        扎达问:“那个河里的孩子的案件你们有什么进展?”

        所长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除了学校,我也找了周边的牧户,都没有孩子丢失的情况。”所长一脸的惆怅,“怎么了,你有了什么好线索?”

        “我这也不是什么科学的线索,可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你要先听完我的经历,才能下决定哦,我知道你们警察讲的都是证据,不会相信我一会儿说的玄乎的事。”扎达犹豫着告诉他。

        “哎呀,你就说吧。”所长一听到关于线索的事,急忙打断了扎达的话。

        扎达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起这段经历,然后又把早上自己推测的线索拿出来给他看。所长看了一会儿,很长时间沉浸在思索中,连点燃的烟烧到指头都没有反应,扎达赶紧拿走烟头。

        “看来也只有碰碰运气了。”所长起身喊了几个人的名字。“我们今天对前些天的案子有了一些线索,一会儿你们准备好,还有扎达需要和我们一起去。”又说:“你看是自己打电话请假还是我帮你打?”扎达说:“当然是你来打电话比较适合,我说了领导不一定相信。”请好了假,扎达坐着警车前往以前生活过的村子。经过了两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来到了村里,虽然那条路没走好几年了,可是依旧和以前一样破旧不堪。村里平时很少有人来,更别说全副武装的警车,一下子村里人都围了过来。村委会主任作为见过世面的人,从人群中走过来伸手说,“辛苦了,几位公安同志,来我家里坐坐吧。”村委会主任说完就带领一行人去了他家。达扎和村里几个熟悉的人打了招呼,也进了主任家的门。

        “我就简单地说说,我们来的目的,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前几天河里孩子的事。我长话短说,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个寡妇叫伊毛,她现在人在哪里,具体情况怎么样?另外这件事要绝对保密。”所长喝了口茶,旁边的民警拿起笔开始记录,村委会主任有点儿紧张。

        “那个寡妇几年前就搬到镇上了,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还生了孩子。不过我听说他们现在在上村的亲戚家,那亲戚是有名的富裕人家,光羊就有上千只,但就是舍不得雇人,他把那个脑子有点傻,也就是寡妇的丈夫雇上了,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雇佣两个正常的牧人,一年最起码的开销都要上万元,傻子不识数,年底给上几百块,买上一些衣服和糖果就打发了。”村委会主任叹了一口气。

        “他家还有多远,烦请主任带个路。”所长起身走到门外。

        在搓板路上大概走了一个小时,大家就看见一户人家,这家有两排房子,房子的前面还有一个很大的畜棚。看见警察过来,全家人都出门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伸出手说着:“辛苦,辛苦,请进屋。”他是这家的男主人,警察们在男主人的带领下走进屋子,虽然这是偏僻的牧区,但这家人的生活比村委会主任和小镇上的很多人都要好很多,家里摆着柏木的家具,电视等家电一应俱全,还有一套能够带得动洗衣机的太阳能电池板。刚坐下女主人就拿出了干肉和饼子。扎达知道在这个季节,牧民能吃得起干肉和随意煮肉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我们这次来就是想了解几件事,希望你们如实回答,要有隐瞒就是在犯罪。”所长严肃的口气,让屋子里充满了一阵局促郁闷的气氛。

        “一定。一定。”男主人连忙回答。

        “你和寡妇伊毛的丈夫是什么关系?他们现在还在你的牧场吗?他们的孩子在哪里?”所长一连串的问题,让男主人不知所措。

        “伊毛的丈夫叫次哇,和我是很近的亲戚,他的父亲是我的表叔。在他父母没有去世的时候,我们的夏季牧场都是在一起的。他从小脑子有点儿傻,但确实是放牧的一把好手。他家由于父亲爱喝酒打麻将,不关心牲畜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他父亲去世的时候都请不起僧人,母亲和妻子也相继去世,总之所有的霉运都缠上了他,很可怜。”男主人说着眼圈有一点儿湿润,继续说道:“我看着伊毛他们生活艰难,自己也要雇人来放牧,我就把他们带到牧区来了。公安同志,外面有很多谣传说我克扣他们的工钱,天地良心,我对他们很好,不信你一会儿看看我给他们安排的房子和粮食,家里还定期地给酥油和肉。”男主人忙着解释,并力证自己的清白,一直都在谈自己的好,让主题有点儿偏离了。

        “你别说这些,我们不是来查你这个的,这些自会有人来管,村委会乃至政府都在监督着呢,我想问问现在他们人在哪里?”所长问道。

        “哦,谢谢,谢谢。”男主人如释重负,“伊毛刚出去赶牛犊了,次哇前段时间带着孩子去镇上了,还没有回来。”男主人面露难言之色。

        凭借多年的办案经验,所长让男主人到警车里说话,扎达也跟过去了。

        “你有什么难处现在说吧,我们绝对会保密的。”所长说。

        男主人想了一会儿,说:“我也就实话实说,公安同志,希望你们能够看在我坦白从宽的分上,给予宽大处理。”说完男主人合起双手央求。

        “根据情节,我们会依法处理的。”所长说。

        “刚开始我是看着他们夫妻俩生活比较艰难,还有次哇,怎么说也是我亲戚,我也需要雇人,就让他们来牧区干活。你们也知道伊毛的名声不是很好,我老婆也看得比较严,不过男人都有好色的一面,在这里,伊毛也算是比较有姿色的。我经常照顾他们夫妻俩,需要什么就送过去。就是去年吧,老婆回了娘家,次哇早上就出去放牧,家里只剩下了伊毛和孩子,她们也喜欢来我这屋看看电视,这样一来二去我和伊毛就发生了关系。”男主人停顿了一会儿。

        “时间久了,老婆也有所感觉,次哇也知道了这件事。前段时间他们俩吵了一架,次哇一气之下就带着孩子回镇上去了,毕竟在镇上他们还有房子。本来我是打算夏季忙完就过去把他叫回来的,毕竟伊毛也不能老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我家里老婆和孩子也不答应。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我没想到为了这事,次哇还告到派出所了。我其实对他们有补偿的,酥油、肉一直都没有缺过啊。”男主人看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交代完事情的经过后,所长说:“其实我们这次来并不是为了你的这事。前几天在小镇上的河里发现了一具孩子的尸体,我怀疑是凶杀案,经过侦查发现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伊毛的孩子,你先别告诉伊毛。另外,我想看看那个孩子的照片,希望你能提供线索。”男主人恍然大悟,脸上立即充满了一种解脱的感觉,说:“照片有,伊毛是有缺点,但对孩子却是个极其称职的母亲,这段时间她也很想孩子,每天都看着孩子的照片哭,公安同志我们过去看看照片。”进到伊毛的房子中,里面的家具虽少,却十分干净,在一个木箱子的上面摆放着一张当地活佛大德的照片和孩子的照片,照片中的孩子圆圆的脸型,胖嘟嘟的非常可爱,还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扎达一看到照片就感觉似曾相识。

        “你还记得次哇出走那天,孩子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吗?”所长问。“这个我真的不清楚。”男主人回答。

        “过来看看这张照片,有没有一点儿印象?”所长拿出照片给男主人看。端详了一会儿,因为这照片上的尸体过久浸泡在水里,已经面目全非了,男主人无法提供什么线索。

        “这件事现在只是调查中,你千万不能告诉伊毛,你也要保密,这段时间你哪里都不能去,知道了吗?”所长职业性的口气,让人感到无形的威慑力。

        “回去吧。”几人坐上警车,不一会儿就到村里了,村委会主任邀请大家吃完饭再走,所长婉言拒绝。

        “这件事现在最大的线索就是回到镇上,赶紧找到次哇,他是事情的关键点,这次作家的神奇梦好像真的立了大功。”所长在安排工作之余还不忘调侃一下扎达。

        “这就是生命,充满着无数的不可思议。”扎达所答非所问地回答。

        经过来回几个小时的颠簸,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多钟,扎达早已饥肠辘辘,但所长好像忽略了扎达的状态,说:“兄弟们,我们现在就直奔次哇的家里。如果小孩在家里,那这件案子我们还得继续,如果小孩不在家里,这案子基本上就结了。”

        小镇上的人员居住情况,派出所基本上很清楚,他们拐过弯进入移民定居点,不一会儿就到了次哇的家里。家里除了一张破旧的床几乎一无所有。所长一把抓住次哇问道:“孩子在哪里?快说!”次哇眼神涣散,并没有回答。所长命令两名警员:“带回去,你们两个人负责在周边搜集证据。”一行人坐上警车赶回派出所。“先把他关起来。”所长说完,就进入卧室,随后两名警察也回来了:“报告所长,家里除了破烂生锈的炉子之外,没有任何的东西,他们住的那一排房子都没有人居住。”

        “一会儿吃完饭,再审。”所长拿起衣服走出去,扎达和警员也跟了过去。协警们议论着,这附近都没什么人住,别说孩子丢了,就算次哇死在屋子里估计也不会有人发现。

        “现在我有个要求,所长。”扎达在车上说,“嗯,说吧,什么要求。”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莫名其妙地缠上我了,我想一直关注这件事,可以吗?”扎达在征求所长的意见。

        “怎么大作家想找个素材吗?我答应,只要到时候大作出来别说我们工作不力就好。”所长开着玩笑爽快地答应了扎达的要求。

        在河边的饭馆里,大家要了三斤羊肉,每个人又要了一大碗的面片。一阵狼吞虎咽之后,所长回到车里说:“今晚我们要好好审一下次哇,大作家可以列席。”回到派出所之后,在拘留室里次哇被戴上手铐,审问开始。

        “你的孩子在哪里,如实说还可以从宽处理,案件我们基本上已经查清楚了,你现在也应该清楚自己犯的罪了吧?”所长问完严肃地等待次哇的陈述。

        “孩子在河里睡着了,这是我献给龙族的,那里没有饥困和寒冷,也不用像我一样承受世间的苦难。”次哇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把经过完整地说出来。”所长继续施加压力。

        “要不我先唱一首歌?”还没有说完,次哇高亢的歌声在拘留室里响起,在场的扎达和民警也没能阻止他,大家静静地等他唱完。

        “好了,唱完歌了,你现在可以继续说了吧。”经验告诉所长,现在是犯人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其实我的歌声应该是飘荡在草原上,飘荡在牛群和羊群身后的。别人都认为我傻,其实我的脑子是清楚无比的。自小起我就喜欢和牛羊待在一起,很多同龄的人选择当僧人、上学来逃避跟在牛羊身后的生活时,但我喜欢和牛羊在一起,我能感受到它们的想法和内心,我在5岁的时候戒了肉,我是不会吃我朋友的肉的。”这时候所长打断了次哇的说话:“你就说与本案有关的情节,往简单里说。”

        “我看还是让他说完,我想这是案子的初衷和关键。”扎达忍不住插话。

        “继续。”所长喝了口茶,点燃了一支烟。

        “我还能在山上看见很多东西,这些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越是和那些东西打交道,我也就越来越不喜欢和人类说话,看着那些动物朋友一年年减少,我很伤心。一天山神告诉我,草原开始萎缩了,我感觉很奇怪,就问山神,你不是万能的吗,怎么会这样?此消彼长,当人们心怀敬畏和善意的时候,我们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可是当人类的心中充满贪欲的时候,我们就只能等待着消亡。我开始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人们把我当成傻子,我也喜欢装成傻子的样子,至少这样我是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后来草原越来越少,能和我说话的朋友渐渐没有了。父亲开始喜欢上了麻将和酒精,一整年都在小镇上挥霍,没有几年我们家就什么都没有了。在我年少的时候,父亲帮我娶了个老婆,那个女人一直和我相依为命,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生育,很多人都说是我的问题。没有了牛羊,我们无法生存,父亲也得病去世了,母亲和妻子也在后来的一年中相继离开了我。我当时只能靠着邻居和亲戚的接济,做了法事。后来我就四处打工为生,帮那些牧户放牧,我从来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只求吃饱有个地方睡觉就可以。一次经过伊毛家所在的村子时,我看见伊毛很漂亮,于是就在那个村里找了个放牧的活儿,后来就和伊毛在一起了。虽然我知道有很多男人都喜欢在夜里来找伊毛,我却并不在意,再后来为了生计我们搬到了镇上。在镇上,伊毛总是能够找来很多生活用品,我去捡那些纸盒子、破鞋、煤渣来当燃料,而伊毛出去后也会有很好的收获。没有过多久儿子就出生了,很多人都说不像我,我却知道这是我的骨肉。我们在镇上打工维持生计,可我打工的收入永远无法满足我们的生存需要。我很想念那些被父亲挥霍掉的牛羊,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忍受过饥饿。有一天我的表哥来找我,他告诉我不适合在镇上生活,我是放牧的好手,他要我去他家帮他干活,他不仅能够给我付工钱,每年还会给我两头牛,一听见我可以拥有牛,我就兴奋得不得了,我和伊毛带着孩子就来到了牧区,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日子,我放牧、伊毛挤奶,我们的孩子就在牛圈旁和小牛犊玩耍,生活如果一直都是这样该多好啊!可是那天我放牧回家回得早了点,看见表哥和伊毛在床上做爱,我忍住什么都没说,因为我一看见孩子就不生气了。后来他们俩越来越不像话,我抱着孩子睡着了,伊毛就跑出去,他们在畜棚里做爱,我忍受不了了,我想这里再也不适合我了,我就带着孩子回到了镇上。在镇上的半个月里,我带着孩子四处找活儿。那天,我忽然开始发烧,在床上躺了两天,孩子一直在哭着喊饿。我迷迷糊糊中听见        一个声音在说,苦难的生活中,你无法尽到父亲的职责,让孩子到另一个世界去吧,灵魂是不死的。我在昏迷中看见另一个世界里草场茂密,我的父母前妻都在那里幸福地生活。我看着孩子哭泣的样子,为了让孩子得到幸福,就背着孩子到了河边。那个晚上天空中的月亮很明亮,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孩子送到另外的世界。我绑住孩子的双手,为了不让孩子浮在水上,又拿了两块大石头绑在脚上。孩子拼命地叫喊着,我当时只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就这样在河水最深的地方让他慢慢沉下水了,我看见孩子在水里笑了。回到家后,我没有感觉到恐惧和伤心,我的心中只有释然,在那以后的几天时间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在夜里唱歌行走,白天我看见人就害怕,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听完这些话后扎达沉默了。回到了宿舍,扎达一头躺下,在梦中,他看见红色的孩子向自己走来,那孩子还唱着和次哇一样旋律、内容的山歌。

        扎达想起了修行人,就驱车赶往修行人的闭关屋。修行师突然大笑起来:“前世恩怨续到今生,短暂一生却为了这段因果而生。”扎达一时不知所措,修行人看着扎达,笑道:“现在好了,人世间就只剩下你了,俗缘未了,苦海无涯,愿早日和众友相聚。”说完修行人就关闭了房门。一个月以后修行人圆寂,身体缩小至几个月小孩的大小,没有过多久闭关房上架起一道彩虹,那道光芒突然射向扎达的宿舍中,在眩晕的光芒中,扎达猛然惊醒一看,原来是侃王的车灯在闪烁。侃王拼命地朝扎达宿舍里闪灯和按喇叭,扎达睡眼惺忪地打开宿舍门,疑惑地愣在那里,侃王急忙冲进来说道:“哎呀,我的好兄弟,喝一场酒至于这样吗?一天都在睡觉,害得兄弟们担心了很长时间,洗把脸,出去吃饭。”扎达疑惑地问道:“那个孩子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他爸爸怎么样了?”

        “什么孩子?什么爸爸?”侃王疑惑地问。

        扎达把事情的仔细地讲给了侃王听,侃王突然大笑道:“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都醉成这样了还能编故事。镇上只有一些琐碎的小事,哪有什么命案。前晚我们一起喝酒,在河边撒尿的时候,我给你讲了一个鬼故事,怎么,故事给了你启发?”说完,侃王就不耐烦地催促着扎达去吃饭。

        原来都是一场梦,扎达自言自语一脸迷茫地跟着侃王上了车。

 

刊于《青海湖》2017 年4月“藏族小说十二家”专号

 

        秋加才仁,《康巴文学》执行主编。已出版诗集《秋加的诗》,小说集《秋加的小说》。2014年获得第二届唐蕃古道文学奖,2015年小说集《故乡》获得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重点扶持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