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被野蔷薇吸引,是在三年前的初夏。

        那次,我们是去采访脱贫攻坚工作,每天辗转在舟曲的大山深处。去曲告纳的途中遭遇了一场大雨,高速运转的雨刷器,让车窗外的世界迅速变得模糊迷离。雨停的时候,我们终于赶到曲告纳那个种金丝皇菊的山谷。然后,我看到了村道两旁大片开得正好的白蔷薇……采访、取景、录同期,那天我们在山谷里大约逗留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其中前前后后有20多分钟我都是在抽空拍那些野蔷薇。哦,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只觉得它们衬着露珠盛放的样子很是清新脱俗,少了野花惯有的妩媚,颇为稀罕。临离开时,用手机软件“形色”扫了一下,才知它叫蔷薇。

        与野蔷薇的一见如故,大抵是它们装点过我的童年生活。小时候的乡间,野花开得满山遍野都是,蔷薇便是其中一束。那些清秀别致的花瓣,常常被我摘了用来贴在眼角眉梢或发辫上玩儿。 只是离开童年太久,它们的样子在车水马龙的忙碌中渐渐模糊,也就遗忘了它们的芳名。

        后来,又在舟曲别的地方见到了蔷薇,总觉不及我在曲告纳山谷里见到的那么动人。大约是因为别的蔷薇没遇过雨,或被人来车往的尘埃所覆盖。更奇怪的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提起曲告纳,我记住的只有那个种了金丝皇菊、开满白色蔷薇的山谷。直到去年8月再去丁字河口,才知那两条河流交汇的地方才叫曲告纳。

        8月的舟曲,草木依旧繁盛。倘若不是持续降雨引发的泥石流,我很愿意有那么一个机会,靠着初秋阳光的指引,沿着拱坝河走走,路过一个又一个树影绸密的村里,一直走向大山深处。然后,以笔记的方式记住那些充满古风的村庄名:盖欧、莫诺、西周……

        生活中能让人印象深刻的,无非两个极端:最好的,或最差的。我之所以能记住一座无名的山谷,除了途中大雨,还因那些开得最好的蔷薇。而我记住丁字河口,则是因为我们在大雨中抵达后,被安排住在一个无水无厕的养老院……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我就着窗外的雨声给自己做各种心理建设,才不至于掉下没出息的眼泪。好在,很快接到通知,说我被调整到镇上的小旅馆,和电视台的女同事住一起——阿弥陀佛,做新闻记者这么多年,第一次体验到了性别优势。于是义无反顾地拿起行李包,在报社同事羡慕的眼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座小黄楼。当时心想:再也不要来这个叫曲告纳的地方,再也不要看见这座小黄楼……

        但是,第二天进沟里开始采访工作以后,对这个小镇的抵触情绪突然就烟消云散了。我开始变得无畏起来,和男同事一起涉水,或爬上高高的铲车让它带我们过河,采访救援现场的志愿者、群众,和孩子们聊天。在曲告纳,我可以住设施简陋到仅能容身的房子,但真的不希望是来采访这样的灾难现场,不希望看到大型救援车辆在秋日寂静的山谷里往来穿梭……

        那天,在领取救灾物资的队伍中认识了一个小男孩儿,穿一件没了颜色的短袖,晒得黝黑的胳膊上写着几个字:村头扛把子。我好奇,凑过去问:“扛把子是什么意思啊?”小男孩有点害羞地低头一笑,旁边一孩子答:“就是老大的意思呗。”小男孩在铁坝小学读五年级,他说他最喜欢读安徒生童话。我一听,多好的孩子啊,还喜欢读童话!脑子一热当即答应等他开学后就给他买童话书寄下来,还认真地让他记了我的姓名和电话,我也很认真地记了他的名字和收件地址。谁知道返回合作后天天忙工作跑采访,愣是没抽出功夫去书店给他兑现诺言。

        背负承诺的日子真是过得贼快,新学期开学,国庆长假,冬天来临……眼瞅着新年就要到来,我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赶在新年前把书给寄下去,于是果断牺牲了一个午休去书店买书。第一个书店的店员嘴差不多成了O型:“安徒生?没有,现在谁还看童话呀!”跑到第三个书店时,终于找到了救星。店员看我的眼神里也亮起了小星星:“难得呀,现在还有大人愿意看童话书……”

        天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竟完全记错了那个孩子的名字。为了记住收件人的地址和姓名,我隔三差五就会刻意提醒自己念叨一遍。书寄到舟曲后,快递小哥打电话给我,说铁坝小学找不到杨东海这么个人,会不会是名字错了?我肯定地答复人家:“不会,名字不会有错,麻烦您再操心问问。”快递小哥第三次打电话给我时,态度已经很不友好了。情急之下,我只好求助于舟曲文友曲桑卓玛,她又打电话找了藏族中学的年世荣老师,年老师又亲自去了铁坝小学……后来,年老师回电话给我,说孩子找到了,书也送到了,但人家不叫杨东海,叫杨海生。杨海生发视频给我时,比8月份见面时长高了不少,头发剪得很短,手里拿着刚刚收到的书,很局促的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村头扛把子。我笑着跟人家道歉的瞬间,又想起在曲告纳山谷里见到的野蔷薇,觉得杨海生和西周村的那些孩子也像是一种植物:坚韧、执着,向上且蓬勃,即使遭遇突如其来的大雨,也能盛放得专一而热烈。

        我想,也许因为杨海生这样的孩子存在,我会对曲告纳的挂念又多一点。就像每次去舟曲,即使不去联系讨扰,我也会挂念着冰鼎先生、曲桑卓玛、次让君一样。以我这些年的经历察觉,凡内心良善之人,大都具有植物的秉性。在我看来,他们也是像蔷薇一样的植物,存在即让人感觉到尘世美好。

        好的植物,和好的人,值得我们一生追随或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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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朝霞,女,70后,媒体记者。甘肃省作协会员,甘南州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见《散文》《思维与智慧》《山东文学》《西藏文学》等期刊。出版散文集《因为风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