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中

 

风,吹落了叶子

吹蓝了天。尽管风,霜一样冰冷

但我们没有退路和选择

时光像风中的叶子,哗哗飘落

屋檐下那对呢喃的鸽子

像两颗相爱的心,紧紧依偎在一起

 

风,吹来了冬天

吹白了故乡的山川和河流

但没有吹散那对鸽子

它们,像极了我的父亲母亲

在布满艰难的岁月里

走出两行不离不弃的脚印

 

 

冬天

 

冬天了。鸟雀的巢依然在漏风

依然在为度过一个漫长的寒夜辗转反侧

 

那些去了远方的人,还在奔波

他们的身后是一双双盼归的眼神

 

煤在炉膛绽放着自己的色彩和温度

婴儿在用哭声提醒着自己的存在和饥渴

 

冬天了。我们各自回到故乡

回到深夜,回到一个人狭小的空间

 

默想。怀念。收拾一年以来的成败苦乐

之后,在一场雪中抱紧身子,等待着被雪覆盖

 

 

父亲

 

这个春天来得缓慢

冰凉的风是你疲惫的呼吸

 

空中滞留着一朵朵白云

像对面山坡上的爬行马车

 

它的后面,是我苦难的父亲

一条长长的影子晾在田畴

 

翻过山就是的家啊,命定的村庄

是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这么多年了,你从来都不曾歇一歇

这么多年了,我愧疚没能有为你擦擦汗

 

一定有什么压弯了你的身子

是岁月还是那一生没有治愈的哮喘

 

一定有什么模糊了我的视线

是泪水还是暗下来的夜色

 

 

返回

 

被霜染过的那片白桦林

面容枯黄,生命的颜色在渐渐加深

每次看到这些渐渐枯黄的容颜

总有一种慌恐和不安。或许,我的担心

本就是多余的,像游戏之外的一名过客

那些落在脚下的积雪,像多年来积压的

酸涩和泪水。令我不敢面对和正视

如果白桦林返回到从前,返回到春天

父亲的身子返回到笔挺……

一场大雪掩埋的将不会是艰难

不会是病痛,更不会是失去和绝望

而是春天的再生,生命的再生

 

 

日落

 

风过处是缓缓飘落的尘埃

和小草颤巍巍的渺小的身影,晃动着

晃进了一片寂静

山的阴影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痛

在不断放大,不断延长

那些归来的人还在路上,步履匆匆

像一支无尽的歌

那头在河畔饮水的老牛,抬头向西张望

一望便望见了那抹渐失的红

和漂浮着淡淡的烟层

多年了,老牛早已熟悉这些景致

像我熟悉故乡洮河岸边的那个小村

那个叫做党家磨的小村,但在不经意间

迁徙至大漠深处。一缕风过处

只剩下我孑然的身影,像一棵小草

在风中晃了晃,便晃进了

无边的夜色

 

 

在党家磨湖

 

风掠过湖面,微波里父亲的身影

比生活中的父亲更加瘦弱

更加颤巍巍的,每走一步都在摇晃

 

我伸手去扶住父亲时

却被父亲扶住,父亲说——

“我身子骨硬朗,不会倒下去

但你要在风中,走得端端正正。”

 

风止时,浪亦静

而父亲的身子依旧在摇晃

像我眼中难以抑制的泪

 

 

秋风掠过湖面

 

秋风掠过湖面,一缕缕波纹从远处传来

像掠过岁月的风尘往事,忽隐忽现

湛蓝的波浪荡漾着谁的守望和哀伤

 

那些飘落在水面的叶子忽高忽低

像一个人在深夜里无眠、自语

以及怀念。之后低到和夜一样沉寂

 

我的目光掠过湖面,一片叶子的衰落

那么短暂,不给任何遐想的空间

那么美丽,在湖面溅起细碎的晶莹

 

如果时间不在场,叶子返回树枝

我想,当秋风掠过湖面时

是否还会承载一个人的全部

 

 

大坪梁上

 

风迎面扑来,撕开单薄的衣服

往怀里钻。亲吻着冰冷的脸颊

 

风的热情很冷,冷到你不得不在风中

依然满怀热情,去跋涉,去爱

 

冷到恨不起来,冷到一遍又一遍

梳理头发般凌乱的思绪,整装再次攀越

 

只要一停下来,一驻足,一偷懒

风就盯着我,呼呼抽打

 

大坪梁上,风的热情很冷。冷到草木枯萎,被雪覆盖

冷到我们忍住痛,咽下泪,咬紧牙,去爱

 

 

多年了

 

多年了,我像一枚叶子

被风裹挟着,在冬日的寒冷里迷惘

而现在,唯一能做的

就是紧紧地跟着你,跟着那么多人的身影

在米拉日巴佛阁顺时针行走

一圈,两圈,三圈……

我的脚步和思想,时针一样缓慢

甚至迟钝。冬日的阳光洒落下来

没有一丝暖意,风依然透骨的冰凉

铺满落叶和雪花的地面上

那么多匆忙的脚步声,像时光的声音

哗哗流逝。多年了

我一直相信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行走

至少还有你,还有那一份沉甸甸的

藏在心灵深处的爱

 

 

需要一个词

 

冬天的风,刺骨的冷

我的思想像一张空白的纸

需要一个词来温暖

填补和涂色,并发出生活的声音

我一直相信你就在不远处

像一个连词,串起两颗心

串成一句诗或一段美丽的人生

高原上,雪花飘落

我们走过的路,像寒风中的影子

瑟瑟发抖,找不到家的方向

在高原的凛冽里,我们不需要

懦弱和虚假的借口,也不需要

沉默和怜悯,只需要

只需要,用一个词来温暖

 

 

秋风吹过

 

秋风吹过,油菜花瓣洒落原野

蜜蜂还在忙碌,她照见彼此的韶华

而你,一回头就撞见

大坪梁在一场提前抵达的暮色里苍老

牛羊走过,蹄印里蓄满忧伤

它们早已踩着夕阳进村,归圈

贪玩的牧童还在,向蹄印里扔石头

溅不出多少水花,但能听见石头夕阳一样

跌落的声音

像父亲忍了许久,没有忍住的那声

撕心裂肺的咳嗽

震得我们的夜色一阵又一阵的痛

 

 

慢下来

 

从十月开始,冬天已悄然来临

凛冽的风和冰冷的雪,渐渐地

阻塞着我们的每一步前行

每到这样的季节,我总会

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慢下来

生活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一些碎片,在记忆深处

不断重叠与分开,如音符

在生命的时光里跳动,滑翔

在我们周身或遥远的地方

一些新生命在诞生,一些生命

却已失去。尘封的衣服

再次被我们亲手翻出,穿上

温暖着漫长的冬季里守望的心

雪花缓慢飘落,覆盖着这个高原小镇

我们忘却生活的重和内心的痛

像雪花一样选择自由飞翔

 

        花盛,甘肃甘南人,藏族。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七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作品散见《诗刊》《民族文学》《青年文学》《诗选刊》《青年作家》等刊,入选《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年选》《中国年度散文诗》《中国年度诗歌》等多种选本。曾获全国十佳散文诗人奖、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中国散文诗天马奖、黄河文学奖等奖项,入围2015华文青年诗人奖。著有诗集《一个人的路途》《党家磨3号》、散文集《岁月留痕》、散文诗集《六个人的青藏》(合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