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女孩阿兰

藏族女孩阿兰

  军艺毕业的“日本明星”

  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后,藏族女孩阿兰带着一个“滨崎步”的梦想,在日本开始了自己的明星旅程。

  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阿兰登上了舞台。开场瞬间,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台下座无虚席。音乐响起。黑暗中,四千观众屏气敛息,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第一句。

  她站在白色幕布中间。隔着纱帘,她能看到台下微微闪烁的荧光棒。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这是她人生的第一场个人演唱会,在日本东京昭和女子大学。她彩排了很久,预测了各种情况。但是,意外还是出现了。

  “人一下子蒙掉。歌词想不起来,脑海中出现各种纠结。”阿兰说,“那种状态下,你无法控制那个磁场,那种空气。”

  “一个地地道道的藏民”

  三年前,阿兰·达瓦卓玛从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声乐系毕业。在家和父母庆祝完自己的20岁生日后,来到东京。等待她的,是日本流行音乐界负有盛名的Avex音乐公司的艺人工作。

  这个决定,家里是不大同意的。

  那是一个康巴藏族家庭。从部队转业、做了半辈子公务员的阿爸怎么也不能理解,从军艺毕业,何尝找不到一个“管一辈子”的铁饭碗?签约歌手,还日本——那是个正经营生吗?

  他们一家,是从四川甘孜丹巴美人谷走出来的藏民。甘孜地区有两样特产:康定的汉子,丹巴的美女。

  你真是藏族吗?怎么一点都不像?长大后,陌生人夸赞她的美貌,总忍不住要问这么一句。

  她不喜欢这样的问法。我,就是一个纯粹的藏族,她挺不服气,指指自己脸:你看我的眼睛、鼻子、脸型,你说说,哪一样不像藏族?

  在静谧的美人谷,祖辈们一代接一代繁衍更迭。

  阿兰在美人谷的姥姥家待了四五年。她怀念在美人谷的童年,那是她记忆里最好的时光。农闲时,男女老少一起在草原上“耍坝子(藏族集体户外休闲活动)”。藏族人是天生的歌手,酒过三巡,人们亮开高亢清朗的歌喉,一开嗓就是亮丽的高音。小阿兰也跟着大人一起唱。

  “藏音是我们血脉里面的东西,我从没专门学过。”她想了想,感叹说,“如果我能在美人谷多待一些时间,估计我的高音会唱得更漂亮。”

  六岁那年,阿爸把她接回康定县城。她天性好动,阿爸想让她安静下来,开始教她书法,但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唱民歌的阿妈发现,咿咿呀呀的二胡一拉起来,她就安静下来,坐在那儿听得出神。

  小学四年级时,阿兰报考四川音乐学院附中。凭一手漂亮的二胡,她拿到民乐第一,顺利入学,而且是公费。在附中毕业前三个月,阿兰获得保送四川音乐学院的资格。或许是太缺少悬念,这个结果一点也不让人兴奋。要不,你跟你妈去试试北京的学校吧?阿爸说,中央民族大学——那是阿爸的母校,考下民大的艺术系——应该蛮好考的。

  到了民大,阿兰碰见一帮帅气的大男孩穿着军装,来民大旁边的饭馆吃饭。阿兰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男孩们指指对面:解放军艺术学院。跑到军艺的招生办一问,二胡刚招完,没戏。招生干事问:你还会别的吗?阿妈说:她唱歌还可以!让她试试吧!其实,她没系统学过声乐。只是妈妈平时带着她唱一些民歌而已。

        “目标是总政”

  “阿兰是个很有灵气的小姑娘。但她的个性,或许不适合走部队发展的路线。”歌唱家李双江是当年阿兰入学考试的考官。

  那是2003年的春天,军艺在上一年的CCTV青年歌手大奖赛上拿了团体奖第一名。唱民歌的阿兰让李双江眼前一亮:这是下届青歌赛的好苗子啊。

  “她很有才华,我下决心要把她招进来。”李双江认为阿兰的综合素质、对音乐敏感性、歌唱性都非常好,二胡拉得也不错。因为阿兰已错过正式的招生时间,李双江特意打了报告,请学校网开一面,录取阿兰。但阿兰并没有出现在第二年青歌赛的民歌赛场。入学后,她爱上了流行歌曲。李双江对阿兰流行歌曲的看法是:“她对流行歌曲有一个思路,不见得有好的方法,但是能到人心灵里面去的。”

  2006年9月,阿兰参加了第九届上海亚洲音乐节亚洲新人歌手大赛,李双江是评委之一。最终,金奖被一位菲律宾歌手捧走,阿兰以总分0.005分之差屈居亚军。

  对于阿兰毕业时的选择,李双江表示理解。“阿兰属于个性比较鲜明的学生。军校要求很严格,但我们尊重学生的个性发展。”

  进军艺后,阿兰很快成了学校名人。

  在2006年“超级女声”比赛中成名的歌手许飞对阿兰印象深刻,她比阿兰晚一级。“经常在学校碰见她。大家的军装穿在身上都是中规中矩,但阿兰是那种能把军装穿得很时髦、很突出的那种人。”阿兰后来透露,发下来的军装都有点大,她就把军装改小,收腰,穿上去很贴身。

  许飞说阿兰的专业课很好,声乐系的期中期末考试“有阿兰的场次,很多外院的同学都会慕名跑来看,那时候就有点明星苗子了。”

  2006来了,这是阿兰在军艺的最后一个学年。所有人都在计划着毕业以后的未来。

  “对于未来,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期许。”许飞回忆,当年同学里想做什么的都有:有人想成名,就准备考个文工团,或者去签唱片公司。

  那是“超女”最火的年份。这年五一,在家闲着没事的许飞跑到长沙参赛,一举杀入全国六强。

  很多朋友劝阿兰也去参赛,这是一个出名的捷径。但她认为超女“成就不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或者是歌唱家”。

  “我那时候想当艺术家,想当歌唱家。”阿兰的目标,是总政、海政这样的文艺团体。

  谈起自己的十年专业功底,她充满自豪,甚至优越感。“我们搞艺术的人”,她喜欢这样称呼自己。

  即便是现在,你也能看到她身上“学院派”的烙印。虽然接受了日本音乐公司三年专业训练,曾在日本拿下唱片日销售冠军,她现在仍很自然地带出“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艺术是为人民大众服务”这样的话。

  她也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于出名的渴盼,“学这个的,哪个不想出名?难道你只想把自己关在琴房里面唱歌,不想把你的好声音奉献给大家吗?”

  在学校的几年间,阿兰多次随总政歌舞团下部队演出。在几次晚会上,一些领导点名要听她唱《天路》。

  连老师都建议她去总政歌舞团。如无意外,部队文工团肯定不是问题。“圆我爸的梦,让我穿上了军装;而我作为独唱演员,又圆了我妈的梦。”

  学院派的另一面

  恰恰在那个五月,那首深受领导们喜爱的《天路》,让阿兰明白“学院派路线”好像没那么好走。

  军艺彼时正在筹办02级学生毕业晚会。学校安排阿兰与95级毕业生韩红合作演唱《天路》。5月10日晚上是录音时间,韩红并未到场(按约定她只需提供《天路》CD)。阿兰希望能演唱其中一个从副歌到高潮的完整段落,但交涉的结果是:她只唱前面两个开头,高潮的三个段落和结尾全部由韩红自己完成。

  这首“合作”的《天路》现场演出后来在央视公开播出。在演唱现场,阿兰盯着离自己两米开外的韩红,目光迅速移开。音乐声起,韩红对台下说:我们让她先唱,好吗?整个演唱过程中,两米的距离一直保持到终场。

  5月10日那天录完音后,阿兰写了一篇后来删掉的博客:

  回到家楼下,我哭了,我只知道当时我真的很难过……说实话,要不是学校安排的这件事,我真的当时就想甩手走人了……为什么我只能唱副歌?为什么连一句高音段落也不给我唱呢?就因为您是一个名人而我不是吗?

  “我也不是那种特别计较的人。”提起4年前的那次“合作”,阿兰挥挥手,“我觉得能跟她一起唱已经很荣幸了。没什么委屈的,这就是一个现实问题——你要是更有名,不用讲都会让你唱。”

  尽管在老师面前,阿兰永远乖巧听话受宠,但很多人仍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倔强。许飞说,她和阿兰在不愿受拘束这点上是一样的。“可能在部队,我俩都不太合适。”

        选择

  如果2006年夏天Avex当时选中的是你,你会签么?

  许飞说,会。

  当Avex的合同砸中阿兰时,她并没这么肯定。

  在全亚洲最大也是最商业的音乐市场,日本的Avex唱片利用完善的单曲制传播盈利模式在日本本土迅速起家,打造的也几乎是流行音乐领域的摇钱树女艺人。2006年,日本Avex音乐公司成立中国分公司,老板松浦胜人一心寻找一名中国女孩,利用他们成功打造滨崎步、安室奈美惠、幸田来未等艺人的造星经验,再造一名亚洲歌姬。

  三个月的选拔让松浦胜人沮丧不已,几万报名者他一个都没看上。

  选拔赛最后一天的傍晚,阿兰来了。她扎了个马尾辫,身上还穿着军装校服,没来得及化妆,她是刚从课堂上赶过来的。阿兰用汉字注音唱了两首日文歌,还拉了段二胡。

  “当她开场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她太棒了。”后来成为阿兰音乐制作人的菊池一仁说,菊池一仁曾为滨崎步、东方神起等多名艺人作曲。

  对于自己被选中,阿兰说:日本人可能比较喜欢我这样的长相吧,另外声音比较独特,还会拉二胡,日本人蛮喜欢二胡嘛。

  阿兰当时并不确定,日本竞争那么激烈,万一被淘汰了怎么办?部队文工团也没去成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家里也是反对,当兵24年的阿爸尤其反对。2006年8月,阿兰和妈妈接受Avex的邀请,去公司的东京总部考察。

  老板派人陪母女俩观看公司的年度演唱会,旗下当红艺人一一亮相,“每场都有三四万观众的那种演唱会,滨崎步、安室奈美惠,看了以后挺震撼的。”陪同人员对阿兰说,这,也是你的未来。

  公司又派人陪母女二人在各处玩乐血拼,极尽地主之谊。阿兰母亲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公司,对女儿很好,便安心了。同时,Avex为阿兰开出了一份让她心动的生活费。

  “想想我们那时候去部队,到各个地方去拥军巡演,还要坐卧铺。跟眼前一比,就觉得是两个世界。”阿兰终成Avex总部在中国签下的第一人。

  在日本

  北京某酒店,在日本历练三年的阿兰将娇小的身体埋在沙发里,卷发蓬松,淡妆精致,粉色的公主蕾丝裙让她看起来像个东方版芭比娃娃。那是在日系时尚杂志中,人们经常能看到的可爱美女的样子。

  回到国内她放松了很多。在日本,她得时刻提醒自己毕恭毕敬:标准坐姿是双腿合在一起,稍靠右倾斜。在北京,她尽可以暂时放下这些,至少不用那么严格。

  谈话时,她喜欢用“对”停顿,断句,像是替对话者频频点头。这是个给自己正面暗示的口头禅。

  对于在日本的第一次演唱会。她说现在想起来还很后怕。空白的大脑里,意识像雨水打在沙地上,一点点渗透进来。在前奏最后一秒,旋律和歌词蹦了出来。她太紧张了。巡回演唱会最后一场,她彻底放松,躺下来唱。最后,她也学那些大腕们,忘情地把毛巾抛向观众。

  她带着一个“滨崎步”的梦想开始明星旅程。迎接她的,却是一盆盆冷水。打开公司安排的寓所房门,阿兰的梦游戛然而止。这个房间只有十几平米,去年今日,她与妈妈被公司招待时,住的房间是五倍这么大。

  日语课,舞蹈课,声乐课……最难受的是舞蹈课。练到头晕眼花,呕吐不止。

  第一张专辑《明日赞歌》卖了4729张,最高排名69名。几个月后,第二张单曲只卖出去一千多张,排名掉到100名开外。

  她梦见被人追杀,梦见专辑在房间里堆成山卖不出去……她忐忑地问老板:如果唱片销量老是这样子,你会不会“遣送”我回中国?老板的回答是:五六年内没问题。但,你得努力。

  她要参演大量的电视综艺节目和广播直播,她要签名售歌,她还得给时尚杂志作模特。一年多的时间里,她跑遍了日本的47个都道府县。“发专辑单曲要去很小的唱片店和商场唱歌,感觉就像过去街头卖艺的人。”

  “你选择了一个全世界竞争最激烈的地方来做艺人,”阿兰说,“公司新人那么多,你不努力瞬间就会被埋没。”

  转机发生在2008年。作为电影《赤壁》的投资方,Avex为阿兰争取到电影两首主题曲的演唱权。阿兰峰回路转。《赤壁》上下两部在日本极受欢迎,票房高达105.5亿日元。借电影的超强人气,她为电影演唱的主题曲《久远の河》,登上日销售冠军宝座,并一举拿下日本最权威的唱片销量榜“Oricon”周榜季军。此前,中国人在此榜的最好成绩是第9名,那还是十一年前王菲创下的。

  对于一个23岁的女孩来说,这样的成绩已属骄人。她继续马不停蹄地出专辑,单曲。个人巡回演唱会也水到渠成。

  三年来,阿兰几乎尝试了抒情、慢摇滚、NEWAGE、民族、电子舞曲等各种曲风。歌迷们发现,她不再轻视那些“口水歌”。“我会唱一些大家都会唱的歌。”

  晚餐之后,公司不再给她安排工作。那是阿兰一天中的自由时光。

  那也是阿兰倍觉孤独的时候,有时她会独自喝点酒解闷。“一回家就觉得四处静悄悄的,房间里面没有一个灵动的东西,半夜总觉得房子静得好可怕。”周围没有朋友,阿兰就上QQ跟家人视频聊天。妈妈问:怎么样?好吗?她说很好,真的很好。

  成名付出的代价里,最感伤的是什么?

  “自由。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做就能做。”有时,她会把一些小情绪写到博客上,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看,已经被助理删掉了。“做艺人做到后来,你就不是为自己活着。”她说。但她不后悔,“有一次去大连演出,见到几个在文工团的同学。我很感慨,天啊,我那时的理想和现在是多么不同的人生。”